《[古埃及亲姐弟]尼罗河眼泪 1v1h强制爱》 chapter1莲盛开的河畔(已修 她从溺水中醒来——幽暗,痛,鼓胀,最柔软的水也会刺痛鼻腔和肺,她想呼吸,可退化掉鳃的人根本无法在冰冷的水中摄取氧气。痛……水将全身覆膜,挤压,她被捆在密封袋一般的水中,被一点一点抽干空气。 想要张嘴呼吸,除了能像儿童简笔画中的鱼一样吐出一连串气泡外,还因这动作耗尽了肺部仅剩的空气,挣扎跌入更深更幽暗的水底。 姜晓刚苏醒又失去意识晕了过去,再次被强烈的外界刺激唤醒时正被人暴力按压腹腔,抽搐反射张嘴哇哇吐水。 意识渐渐回笼,朦胧感受外界,视网膜给予的反馈是蓝色的天空,高悬的烈日,还有大片大片的黄沙。 无论是眼前的人,还是周围的环境,绝对不是她在原本的国度所拥有的,他们蜜色的皮肤,白色的长袍,截然不同的长相,十分怪异,耳朵灌入太多水堵得轰隆轰隆响,姜晓忍着喉咙不适开口问:“这是哪里?” 离姜晓近的几人面面相觑,她身侧的女人说了一连串陌生的语言。姜晓刚从水里捞上来浑身湿透,尽管太阳高照,但微风吹走体表水珠会迅速蒸发带走她的体温,姜晓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开口:“我好冷,有没有衣服……” 有人用白床单一样的布料裹住姜晓,面前的人仍在说她听不懂的语言,姜晓努力分辨,但只能听出来不是她的母语或英语之类的什么语言,甚至连发音的方式和腔调都十分陌生。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姜晓又累又困,切身体验溺水的恐惧过后又碰见了人生地不熟还语言不通的情况,尽管对方看起来很友善,但她脑子仍然一团浆糊,她努力辨别着,她看见了宏伟的庙宇和沙漠中特有的植被,配合着眼前人的样子,她猜测自己可能身处埃及。 她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意识再度清晰的时候情况更加糟糕,姜晓陷入了连环梦中,她梦见周日窝在家里看电影吃炸鸡的自己,意识随着梦中的自己点开网页输入了夺命金字塔点开观看,看到一半就去翻影评,一位用户在下面打低分影评“你们怎么敢把伟大的阿努比斯设计成这样?!”,她被妙语连珠的低分影评笑得歪倒在靠背上的大鹅身上,她笑着笑着连椅带人差点翻倒时又变成背对跳水板张开双臂,放空身体摔入泳池。 水池激起巨大的浪花,游泳馆里空无一人,她在这里跳水又跟没学过游泳一样在泳池里扑腾挣扎,在一个蹬腿时抽筋力竭,姜晓拼命高呼救命,唯有她自己的呼喊声久久回荡在游泳馆里,最终水花也越来越小,最后迅速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她猛然睁开眼,差点一个猛子扎进方形水池中,她撑住自己,与鼻尖的莲花面面相觑。她站起身,热浪穿堂而过,高大的花头石柱满是图案丰富颜色鲜明的浮雕,兽首人身,或者一些奇怪的象形符号,和祭祀的场景。她想要解读,那些浮雕诉说的故事将千年的辉煌讲述,梦境中读取的知识如同手中沙半点都握不住。 她穿着洁白的长袍,穿过排列着无数粗壮石柱的大厅,这里空无一人,风将她长长的黑发荡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她的指尖一一拂过这些满是铭文的石柱。她来到尽头,坐在石阶上,到处都是黄沙,她被遗忘在天地间,对着无法开口应答的庙宇,只能孤独地倾听它被风沙侵蚀的哀声。 清脆的铃声从她脚边激起一片声浪,她提起裙角才发现她的脚踝上戴着脚链,风的哀嚎中她荡着腿,听着铃铛发出的响声玩的不亦乐乎。 她猛然抬头望向一处,有个看不清的脸的男人扶着巨大的人形雕像站在那儿,她只能看清他蜜色的皮肤,黑色的鬈发,天神下凡般的气度,如有实质的目光让她毛骨悚然,姜晓十分确信他在看自己,他们无言在这空寂的神庙对视,声音仿佛都被梦境吃掉,在她越来越大的心跳声中,男人朝她走来。 梦结束于黄沙中孤单的庙宇中,她被附近人声吵醒,紫色的帷幔遮得模模糊糊,她只能看出是有两个人在她床边讲话。她很渴,想让人给她倒点水喝,姜晓刚出声,喉咙的刺痛仅仅让她发出了微弱嘶哑的声音,这才感觉到自己有些热,头痛欲裂,浑身没有力气,被鬼压床了一样动都动不了。 帐子被掀开,一位美貌的妇人端着银杯坐到床沿,抬着姜晓的头喂水,她神色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明明面孔很是陌生,姜晓却在高烧中泪眼模糊胡言乱语喊妈妈。 妇人抱着姜晓,眼泪一瞬掉下来,晕开她深色的眼影。 “伊西多鲁斯,伊西多鲁斯……” “伊西多鲁斯我的孩子,千万不要离开我,快好起来吧。” 任由妇人悲切的呼痛,她什么都听不懂,正如姜晓借着高热委屈迷茫地喊着妈妈,她也只是以为她的孩子落水后因高热而说起胡话。 她们近乎残忍地发泄着对至亲的悲伤和泪水,尽管语言不通,可此时此刻两个人却奇异地回应上彼此的呼唤。 /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漂浮在河中央,神圣的蓝莲花伴随着你左右,大家误认为你是往生的死者,其实那是你第一次来到这里,河之神把你送到我身边,奈芙提姆赐予你再生,我爱上你,想要与你共享荣耀和权柄,让太阳照耀的所有地方留下你的名讳,让神庙的壁画和雕像的刻下你永恒的容颜。拉神庇佑我们,不惧死亡威胁我们前往来世。 这将是我全部心愿,有幸保护你无论是活着还是走向神。 ——托勒密四世对姐姐 chapter2语言的秘密(冥王奥里斯出场) ==== 姐的名字更为:伊西多鲁斯,意为伊西丝的礼物。 古埃及神话和希腊化时期会有区分,现实世界和神降有壁。 ==== 姜晓高热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已经能够坐起来进食,室内充斥着香料燃烧的味道,辛辣浓烈,这几天半睡半醒中一直有侍女给姜晓擦拭身体涂抹香膏,她像泡在蜜罐子中。 姜晓在迷迷糊糊中被喂了很多味道古怪的水,还好她顺利撑过了高烧,在古代哪个地方高热都是死亡率很高的恶疾。 虚脱状态下姜晓被一位身着蓝色丝质长袍的妇人关切地半搂在怀里。她叽里咕噜说出一堆姜晓根本听不懂的天书,还带着弹舌,姜晓一直茫然无措地望着她,她紧张到抓盖在身上的毛毯。 妇人顿了顿,又说出一串话,一男一女走进来,为她查看身体,并念了一串好像是祈祷文的诵经,然后对着妇人说话,妇人显然是贵族阶级,她神情高傲,佩戴着闪耀的金饰手镯和精美的青金石项圈,和后进来的两人完全不同的华丽盛装。 姜晓从她浅薄的知识里扒出这似乎是古埃及特有的装饰。但是周围的人,并不像刻板印象中肤色棕黑的埃及人。 医生模样的人走了,侍女端上来金杯,里面的液体闻起来香甜异常,然而放着几颗蒜。蒜的味道是可以突破一切食材的神奇食物,姜晓作为拥有现代知识的文明人知道至少蒜还是有杀菌作用,她端起来一饮而尽。 清醒后饱胀的精力如同汛期的河水填满干涸的河床,她看到侍女挂了一个有大蒜味道的香囊在床边。 妇人面容柔和地开始说她听不懂的语言,姜晓连猜带蒙,大脑飞速旋转,她每次说话中最多的就是“以西多路是”这个发音,可能是这具身体主人原本的名字。 她年长且待自己如此亲切,姜晓见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妇人,很可能是“她”的亲人,甚至妈妈。 “她”还在吗?为什么自己会魂穿到“她”身上? 姜晓一醒来就处在溺水中几乎溺毙,“她”是已经溺亡了吗? 古埃及人擅长制作木乃伊,认为灵魂或将复活于尸体,那“她”的灵魂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这具身体? 可是为什么,姜晓又来了呢?魂穿这件事对一个大多数时间处于唯物主义的人来说冲击力不亚于世界无缘无故崩塌。 她怀揣着巨大的谜团,思考消耗掉她多余的体力,姜晓现在除了装失忆什么都干不了,最关键的还是语言不通,她该怎么不被当作侵占他人身体的孤魂野鬼赶走? 姜晓面对妇人关切询问的表情试探地点了点头,妇人离开了,室内重归寂静。 香炉里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燃烧物的香味沉淀了整个房间。姜晓被厚重的香料熏得头疼眼酸。她下床打开窗户通风。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黄沙,雪白的神庙就在河对岸,土黄的泥屋围成村落的原型,集市与行道人头攒动,夹岸的椰枣树长势繁茂。 姜晓抱臂凝神思索。 “喵。”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蹲在窗沿,绿油油的瞳孔一动不动注视着姜晓。 姜晓好奇地观察这只猫,黑猫站起来,姿态优雅地走在窄窄的窗沿上,姜晓担心它掉下去,想主动去抱它又怕吓坏它。 那猫轻盈地跳进姜晓怀里,姜晓被撞得退后一步,接了满怀柔软的小猫咪,主动亲人的猫让她邪恶的双手终于忍不住对黑猫上下其手,摸得正欢。 “喂,人类。”黑猫口吐人言,猫尾圈住姜晓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 “你会说话?”姜晓惊呆了,她大脑死机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说服自己她既然都可以自己魂穿,那一只会说话的猫也是承受范围内。 “我是奥西里斯。”猫说。 姜晓不认识这个名字,她干巴巴地回应:“你好啊,奥西里斯。” 猫:“你应该称呼我为伟大的奥西里斯,埃及的冥王。” 姜晓很愿意宠这个神奇的猫猫,她严肃起来:“你好,伟大的奥西里斯,埃及的冥王大人,是你把我复活吗?” 猫人性化地叹了口气,祂从姜晓怀里跳出来,跃上油灯架,猫就是这么不讲理,什么都可以当成猫爬架,祂高高在上俯视姜晓:“是我,也不是我。” 姜晓:“啊?还有别人吗?” 猫换了话题:“你要小心阿努比斯,祂不会允许你留在这里,祂的吻一旦赠予你,你的灵魂就会留在这里,前往我的国度。” “那我怎么来到的这里?你的国度?我会死吗?” 猫趴下来,一只前足垂下来,姜晓举起手摸了摸祂的爪子,黑猫眯了眯眼:“因为‘她’的灵魂,被我引错了。是的,如果是他,你会死。” “神的工作还能失误?”姜晓的关注点有些清奇。 “住嘴!那不是工作失误!”猫气急败坏地梆梆锤了两下姜晓的手,姜晓痛得缩回手,她的手背都被拍红了。 “是她主动走入河中,她的灵魂被河吃掉了。” “是你们埃及的尼罗河吗?这么可怕还会吃掉人的灵魂?我怎么没事。”姜晓心疼地吹了吹自己的手背缓解火辣辣的痛。 “河愿意承担错误,就把你送来了。” 姜晓沉默片刻:“所以我侵占了‘她’的身体?” “如果不是奈芙提姆施以援手,不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游荡呢。” “奈芙提姆又是谁?” 猫人性化的疑惑目光望着姜晓:“你忘了吗?” “我一来就已经溺水昏迷了。”姜晓诚实地回复。 猫直起身,很是无语地看了一会,跳下油灯架,慢悠悠朝外走。祂来这里仅仅是为了让姜晓不至于第一天就被带走。 “你要走了吗?我以后怎么办?”姜晓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和自己交流无碍还可以求助的……猫神?不对,是冥王。 “凡人,不要直视冥神的真容。”猫回眸警告她,“转过身,不要回头看。” 姜晓慌忙转过身,夜风乍起涌进来,吹起室内所有帷幔纱帐,浮萍一般飘摇飞舞,勾勒出风的形状,烛火摇曳片刻,恢复了满室静寂。 “奥西里斯?”没人回应她,她等待片刻回头望去,窗外夜色已然降临,繁星闪烁,夜幕下点燃人类赖以生存的火焰照亮前路,姜晓扒着窗户视线逡巡过泥砖的城邦,巨石的建筑。如血残阳落入天河尽头,被漆黑的海面吞没,城堡矗立在海岸边,港口的灯塔灯火通明,船只归港,这毫无疑问是一座海岸城市。 chapter3神的图书馆(已修 病好之后的第一餐,姜晓享用完夹着水果馅料的面包和甜粥,吃完就一门心思等待母亲每日的探望,自从奥里斯西走后,姜晓每天过得都有些提心吊胆。 奥里斯西的到访让她头疼,为自己多舛的命运感到一丝无可奈何,得到重生却要时刻提心吊胆阿努比斯出现夺走她的生命。同时她意识到既然奥里斯西可以变成一只猫咪来接近她,那么阿努比斯应该也有这样的能力,于是她警惕一切动物接近她,总是把窗户关得死死的。 她时常听见半夜有东西撞窗的动静,有时会辗转反侧到天明。 片刻后妇人到来,今天她穿了一件鹅黄的丝绸长裙,脸上描着眉毛和眼影,她身上有着几乎熏人的浓烈香氛,像一块行走的玫瑰蜂蜜糖。姜晓来到这里开始闻到最多的就是蜂蜜甜滋滋的味道。 她上来就抱住了姜晓,满脸心疼地唤着“以西多路是”,她温暖的怀抱让大病初愈的姜晓几乎想哭,眷恋而含糊喊她“妈妈”,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母亲给了她太多她不该得到的疼爱,她卑鄙地窃取属于曾经的“以西多路是”的母爱。 夜深人静姜晓身体心灵双重低沉的时候也唾弃自己享受着本不属于她的好,这恬不知耻的模样令人不齿,可是、可是…… 可是她已经一无所有,她在这个世界空无一物,也许她还有这具身份高贵的身体,可她都无法与人交流,当她听着从未听过的语言的时候仍然是无比彷徨。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被发现怎么办?她到底是谁,姜晓还是“以西多路是”? 只是悄悄扪心自问就无比惶恐,如果被严刑逼问呢? 只有在母亲那里,她一开始就被接纳,她能像雏鸟一般紧紧靠着母亲,用最敏感的面部皮肤感受母亲的温度,不管脸上蹭上油膏,蜂蜜甜腻的香味在近距离下厚重地发苦,有一股脱水晒干植物的苦涩味道。 姜晓觉得此刻是真实的,她在这个世界最深沉的锚点就在这瞬间。她愿意永远做母亲的女儿,她内心微弱的声音蛊惑她,那就让她成为母亲真正的女儿吧,让她们的命运连起来吧。 她眼角泪珠的划痕干涸在脸上,盐渍的味道还没尝到已经断流。 母亲抱着她环顾四周寻找,姜晓抬起头一头雾水地望着母亲的脸,她低声温柔地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这里,边走边高声喊:“哈普阿蒙!哈普阿蒙!” 姜晓觉得她在找人,不过母亲走后也带走了房内的侍女,留下姜晓一个人,她迟疑片刻起床在房间四处找,在床尾发现一个蜷坐着的小男孩。 小男孩脸颊十分圆润很是可爱,眼窝深邃,深棕色的鬈发,他正以一种难以言说的抗拒神情与她对视。 对着出现在她房间里的小孩,姜晓不敢主动上前,她试着把他哄出来,于是半蹲着对他伸出手对他发出友善的微笑,想要把他牵起来,他盯着姜晓的动作连连退后,扭身爬起来绕着开姜晓就逃。姜晓抓都抓不住,小正太身高都不到她的腰,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和活泼好动的孩子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她眼睁睁看着他马上就要跑远,脑中灵光一闪大喊:“哈普阿蒙!” 他回头看了一眼,脚步没停溜得飞快。 看来他就是母亲想要找的人,姜晓叹了口气,如果他是跟着母亲来的,那和姜晓必然认识了,不是陌生人关系也不好,以后和哈普阿蒙的相处可能会有不少摩擦。 哎,到底都是什么事?抓瞎魂穿到这里,哪怕她是个历史学爱好者也行啊,可是她又不是,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没有掌握过除了英语外的第二门语言,没有精通过埃及的历史,浅薄的知识除了九年义务教育和上网刷点小视频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非要说埃及史的话,她也就知道个经典埃及宣传少女漫画的主人公拉美西斯二世和被后人污蔑的埃及艳后,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克利奥帕特拉七世,末代埃及女法老。 这些外国名字都是中文音译,姜晓觉得倒是可以问问这两个人名,但是她又不懂母亲说的是什么语言,穿越了乍然变成文盲这件事让她有些淡淡的绝望。 掌握英语已经很痛苦了,如果还要学埃及的象形文字那对于姜晓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古埃及语发音早已丢失,作为四大文明里断代的问名之一,唯有考古和残留的遗迹才能给予后世人只言片语,接露过去的古埃及人到底在用什么语言、工具,有什么样的信仰和观念,每天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所以当她穿越以来的第一次外出的时候她掀开帘子仔细观察外外面的居民,他们和姜晓想象得不太一样,他们贩卖丰富的蔬菜水果,世界各地的奇珍和品种丰富的香料。 那天晚上望向窗外的港口停泊着许多船只,灯塔堡垒亮着灯,不仔细看几乎和现代生活无异。大多数房屋也是泥砖糊成的,高大的椰枣树和耐旱植物无处不在,整座城堡陷入沼泽般的绿洲里,往来的行人还能看见剃光头男女,他们的皮肤并非黝黑发亮,而像是经历过沙漠暴晒的健康麦色、蜜色。 此地像尼罗河的入海口,北边应该就是地中海,尼罗河一路蜿蜒而下,沿途带来的珍贵的绿洲是给埃及神赐的礼物。 风沙频起,淹没走过的足印,沙拉拉的声音一响起姜晓就放下帘子。她连他们要去哪都听不懂,只记得母亲说的时候表情还严肃,说完了之后又一脸怜惜地抚摸姜晓的脸。 那也是姜晓第一次见到母亲要处理很多政务,就像一国之主一样,她不是一个作为挂件的妻子或贵族夫人,而是实打实拥有政权的共治者。这让她想起其实很多国家历史上都有非常灿烂而鼎盛的女王统治时期,那些人女人统治着属于自己的王国乃至帝国。 所以“以西多路是”还是个王女?毕竟埃及还是有女法老的先例,这让姜晓顿压力倍增。 轿子停下,一行人来到了一座神庙前,花岗岩上刻着象形文字和彩色的浮雕,象形文字姜晓看不懂,但是一些埃及动物小人和简笔画她还是大概能看懂,至于解读壁画还是有些困难。 母亲带他们直走深入神庙内,这期间不停有人朝她点头致意或施以问候,母亲一一回复,大多数空间都不是密封的,阳光会在不同时辰以不同的角度透过间隙,大片大片金灿灿的光打在建筑上被无情切分成简单几何,他们行过人间的太阳的余晖,又走进无尽的阴影,周而复始,好像没有尽头。 那些眼花缭乱的石刻图形讲述的故事一页一页路过,又一步一步抛在脑后遗忘。 这座神庙是那么眼熟,很像姜晓来这里的第一晚做得梦的场景,梦中的建筑和现实的神庙如此相似。 她想起梦中那座神庙,也想起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他炙热的感情不借助任何外物工具就能入侵她所有知觉,几乎燃烧她的血管,放肆的感情不加掩饰,也不想克制。 他们抵达目的地。 这一路有时安静异常,有时有人声低声交谈,有时有不停走动的学者一样的人物,存放书籍一类的册子和羊皮卷的书架充满了来时的祠堂内。这里简直就是书痴的天堂,相信唯有属于神这座神庙内才会被供奉如此多的书卷。 小房间有一位披散着银白色羊毛卷长发的老学者在等待着母亲,他们攀谈起来,然后姜晓就被推到老学者面前,他微笑,姜晓也跟着微笑,他字正腔圆地说了一串话,可惜姜晓只能听懂“伊西多鲁斯”这一串单词,和她的名字很像。 老学者对着茫然的姜晓用和母亲同款的怜爱表情摸了摸她的头。 姜晓就这样住在了这座有着图书馆功能的神庙里。 她开始跟着老学者学习一门新的语言,那竟然不是简笔画一般的象形文字,而是姜晓在数学中曾经经常使用的字母,希腊单词。 天哪!奥西里斯!这到底是历史哪一段! chapter4从他的眼泪产生人(五k已修 亚历山大的气温并没有想象中高,非常适合人居住生活,尼罗河汇入地中海时分叉的河道为这片荒芜的沙漠带来了一片珍贵的、美丽而富饶的叁角绿洲,同时船舶贸易又在这天然海港火热发展起来,是沙漠中独属于埃及人天赐的流着奶与蜜之地。 伊西多鲁斯抱着石片盘腿坐在地上写希腊字母,边写边感叹,还好这里气温适宜的不像在沙漠中,如果真的是炎热干燥的沙漠气候,按照这座神庙大通风的建筑造型,跟在新疆晒葡萄干没有任何区别。 她编起的棕发柔顺地垂在颈窝,伊西多鲁斯用芦苇笔沾着红墨水写下自己名字的希腊单词,接着用黑墨水开始默写背诵的哲学文章。席地而坐着一室的贵族后代,同样都是希腊语初学者,作为初学者他们不被允许使用珍贵的莎草纸,而是一些石片和破碎的陶片做练习,这些东西可以用完就扔,不过伊西多鲁斯都存放起来,等着和母亲见面的时候想拿给母亲看。 默写到一半伊西多鲁斯就有些卡壳,这些晦涩难以理解的哲学文章要大片大片全部背诵,伊西多鲁斯从没有背过那么难以理解还拗口的文章,她捏着芦苇笔转起来,一边努力回想,转着转着手一脱笔就飞了出去,掉在哈普阿蒙脚边。 哈普阿蒙看了一眼腿边的芦苇笔,手轻轻一拨,芦苇管咕噜咕噜滚回伊西多鲁斯身边。 伊西多鲁斯捡起笔无意间看了一眼,哈普阿蒙只写了几个红色的希腊字母就开始写鬼画符,反正她没看出来是什么希腊字母,也不是埃及圣书体,就是一种单纯的鬼画符。 伊西多鲁斯沉默了,她抬起头看了一圈,无意间和好几个小孩对视上,背不下来又四处张望的学渣们一对视就呲着牙笑,有的咬着笔杆沉思,只有少数几个在奋笔疾书。 哲学真的好难!伊西多鲁斯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棕黄的手抄羊皮卷上,那红色墨水写着亚里士多德大名的哲学文集时欲哭无泪的心情,他们要上很多门课程,有些人大多只会穷尽一生钻研一门,而他们则是要“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背完哲学卷还要上算术课,学习《几何原本》,还要学习政治,天文历法,文学等等,伊西多鲁斯每次看到手抄羊皮卷上出现一些后世常常提起的名家作品集时又恨又爱。 恨是从来没有学习过,大多数都是道听途说,像古希腊叁贤,随便一个哲学生文科生都拜读过其着作的名人,而伊西多鲁斯现在同样也要学习这些着作集,还要去理解、背诵、解读,乃至引用后融会贯通。 而爱就爱在她享受着这个时代整个地中海几乎最好的教学资源,神庙内随便一个祭司都是大学者水平,和那些后世闻名的学家们“沾亲带故”。 可惜她在后世时就没有非常崇拜的人,一开始能够拜读完整版原着时还会兴奋地睡不着觉,但是真正学起来又痛苦地整晚拿羊皮卷垫脑袋入眠,自我欺骗也许知识能够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浸淫进脑袋里,实现无痛学习。 在她逐渐学会了希腊字母,能够阅读希腊语文献后,神庙里百分之四十的书她就都能看了,剩下的属于其他语言的书则正被翻译成各种语言(当然主要也是希腊语),有一些是原书原典珍藏在神庙里,有专门的祭司负责保管。 到了晚上,就是伊西多鲁斯母亲专门给她和哈普阿蒙一起安排的小灶时间。 白昼被女神吞入腹中的时候,整座神庙都会点起烛灯,在人对黑暗恐惧的那些年,一直都是被火陪伴着度过漫长黑夜,非洲大陆上群星璀璨,皓月当空,在这里会感受到莫名的孤单和向往,就像星星的召唤。 伊西多鲁斯把神庙喊作图书馆,里面负责教学的祭司就是巡视老师,至于庙宇的大祭司长,也就是图书馆的馆长了,很不幸,伊西多鲁斯就是跟着大祭司长上课,晚上他们会清谈,唱诗,偶尔交流,很少饮酒,可能是因为伊西多鲁斯和哈普阿蒙两个小孩要跟在馆长后面旁听的原因。 他们跪坐在方形水池旁边,这个水池不大,死水容易带着腥味儿,却娇养了成簇的粉白睡莲,清新雅丽地盛开在宁静的夜晚,月光为她镀上淡淡的光泽,革质莲叶挤满水面。伊西多鲁斯走神的时候就会一直盯着漂亮的睡莲发呆。 “伊西多鲁斯,伊西多鲁斯?” 伊西多鲁斯一个激灵下意识喊到:“祭司大人,我在听。” “你回答一下柏拉图的《会饮篇》中包萨尼亚作的颂扬爱神的一段吧。” 伊西多鲁斯皱着脸开始回忆,会饮篇牵扯了六个人的颂扬爱神的对话,包萨尼亚是第二位,而她强调颂扬的爱神不止一个,指出要区分颂扬的哪一个爱神,然后用适合的语言来颂扬,然后,怎么说来着,大概是:“所有的神当然都应当颂扬,不过这两个爱神各司何事,我们必须弄明白。一切行动,专就其本身看,并没有美丑之分。比如我们此刻所做的事,如饮酒、唱歌或谈话,本身都不能说美,也不能说丑。美和丑起于坐这些行动的方式。做的方式美,所做的行动就美,做的方式丑,所做的行动也就丑。爱是一种行动,也可以这样看它。我们不能一遇到爱就说美,值得颂扬;只有那驱使人以高尚的方式相爱的爱神才美,才值得颂扬。” 伊西多鲁斯被馆长和清谈的祭司们以鼓励的目光看着,其中甚至还有她的哲学课老师,她干咽一口,硬着头皮继续背:“丑的方式就是拿卑鄙的方式来对付卑鄙的对象,美的方式就是拿高尚的方式对付高尚的对象。所谓卑鄙的对象就是上面说的凡俗的情人,爱肉体过于爱灵魂的。他所爱的东西不是始终不变的,所以他的爱情也不能始终不变,一旦肉体的颜色衰败了,他就远走高飞,毁弃从前的一切信誓。然而钟爱优美品德的情人却不然,他的爱情是始终不变的,因为他所爱的东西也是始终不变的。” 哲学老师又追问:“什么样的规矩能让爱人很光荣地接受情人?” 伊西多鲁斯回忆道:“增进品德。” 她继续补充:“一方面乐于拿学问道德来施教,一方面乐于在这些方面受益,只有在这两条原则合二为一时,爱人眷恋情人才是一件美事,如若不然,它就不美。总之,为了品德而眷恋一个情人是很美的事。因为它在情人和爱人心里激起砥砺品德的热情。” 馆长摸着胡须笑起来,对着伊西多鲁斯的哲学老师笑着挤眼:“教得不错呀!” 哲学老师叹口气,看着似乎又有些憋不住得意:“我一开始很担心她上过学却跟初学者一起在这里从头开始,会有什么突发情况,但是她适应的很好,很聪明。” 馆长微笑地扭身摸了摸伊西多鲁斯的头,他身上很少有辛辣的花药香,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墨水的味道,似乎是泡在祠堂写作太久,还有一种清幽的莲花的香味,他眼尾已经有了皱纹,发际线后退得不成样子,胡须倒是茂盛异常。 他和伊西多鲁斯的母亲来自同一个地方,他的希腊语发音低沉,如同波涛滚滚,说话好似在唱抑扬顿挫且节奏欢快多变的歌。 老师们晚间也会用希腊文唱荷马史诗,之前还发生过一件趣事,馆长对哈普阿蒙提问,伊西多鲁斯至今印象深刻,因为他的答案实在极端而浪漫——而馆长的问题是这样:“荷马史诗中在经过那座充满死亡与听了就令人痴狂的人鱼之歌的岛时,奥德赛是怎么做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哈普阿蒙说:“奥德赛让水手堵住耳朵,他自己却下令把自己绑起来也要听那个令人发狂的歌声。他走进那座岛使自己置入危险边缘,又用自己的方式全身而退,他十分聪明。” “他人性深处的贪婪反而让他历经了重重磨难和考验后超脱成为英雄。” “可我不会,如果我有心爱的妻子,我必不会触碰诱惑,在我心里,她必然是最好的,最美丽的,最纯洁的,最高贵的,连神都不能匹敌,在世间只有这一个。” 席间一位祭司开玩笑一般评价:“那你一定会在你的爱人身上吃最多的苦,走一条最长的、最艰难的朝圣路,磕得头破血流,甚至许多发毒誓,才能拥有她。” 有人用希腊语咏唱了一句:“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她自己情愿。” 馆长维护哈普阿蒙:“嘿,这小子,他说的那些话跟苏格拉底在书里说的不正一样吗,‘如果一个人有幸看到了那个纯粹的、地道的、不折不扣的美本身,而不是肌肤颜色之美,也不是其他庸俗玩意儿之美,而是拿神圣的、纯一的美本身,我们能说这人活得窝囊吗?一个人朝那里看,看到了那个一定要看到的东西,而且和它打交道,这难道是一辈子庸庸碌碌吗?’。” 哈普阿蒙表情一直有些茫然,在场沉默了片刻,实在没想到他哲学和文学差到这种地步,会饮篇里的原文都听不出来,圣经都没有好好读,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些沉默之外的气氛解读,他一如既往低着头捏衣角。这些学富五车善于引经据典的祭司们根本无法想象跟在埃拉托色尼身后的,那位女武神一般的伯伦尼斯二世所生的男孩竟然如此平庸, 伊西多鲁斯倒没想那么多那么多,她想哈普阿蒙小小年纪就这么坚定地相信爱情,她对他刮目相看,敬重很多,这家伙还搞纯爱这一套! 在一夫一妻制度国家生活的伊西多鲁斯向往的也是忠贞一人、至死不渝的爱情,最好如同那些一旦配偶死去后另一半就会伤心欲绝绝食自尽的鸟类一样。尽管爱情无比虚幻,在前沿的医学研究看来不过都是激素的控制。 馆长:“她母亲已经告诉我了,生命之屋的祭司说她生病发的那场高烧让她忘掉了过去,所以把她送到我这里学习,正好跟哈普阿蒙一起有照应。” 哲学老师:“可怜的孩子,她没烧傻真是万幸!神佑!” 馆长哈哈笑:“所以都说她是在河里死里逃生嘛,跟伟大的奥西里斯一样,我们伊西多鲁斯特别坚强,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比神还伟大的的执政者。” 他又一脸凝重地说:“就是我们伊西多鲁斯能好好写算术作业一定会更完美。” 哲学老师打趣:“人无完人,埃拉托色尼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埃拉托色尼一脸无谓,同样用了会饮篇中的一句话回答:“如果人能得以不朽,她一定会成为不朽的。 ” 一位老翁打断他:“说到这个,埃拉托色尼,你最近研究有进度吗?” 接下来的内容伊西多鲁斯就听不懂了,他们的讨论夹杂着许多专有名字和别的语言,偶尔能蹦出一点伊西多鲁斯熟悉的,比如球的周长,地月距离,大小等等,他边说又起身,众人哗啦啦跟着起身,一起去他工作的祠堂内看他的手稿。 伊西多鲁斯知道许多地理学物理学的知识,如果她能把此地和故乡的单位进行准确换算,那么她甚至可以辅助埃拉托色尼对他的工作手稿进行校正。 她走在后面,前面都是祭司集团的人,她现在只是个学生,没资格走在前面,所以当她的小腿被毛茸茸的触感扫过的时候心脏骤缩,下意识四处张望,就这样慢慢被落在后面。 其他人好像都消失了一样,多柱大厅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喘息声响彻耳边,唯有宁静的月光无言倾泻在林立的矩阵中,伊西多鲁斯慢慢后退着靠在一个柱子上,身后花纹繁复的浮雕膈着她的背,她好像嗅到了死亡腐烂的香叶味。 “喵。” 伊西多鲁斯瞬间捕捉到那声猫叫,皮毛油亮的黑猫正优雅地蹲坐在月下,它身后的月亮无言注视它的身影,美丽的金饰紧贴着黑猫修长有力的四肢曲线上,尾巴绕了半圈,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她。 “奥西里斯?”她试探性呼唤了一声。 “嗯,是我,人类,你还没忘记我。”黑猫口吐人言,尾巴尖小幅度摇了摇,好像在打招呼。 伊西多鲁斯瞬间放松下来,她忍不住朝着猫走过去,凉鞋落在寂静的有些毛骨悚然的大厅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奥西里斯的存在无疑给她极大安慰,他第一次见面就没有对她做任何事,反而让她注意安全,他知道她灵魂的秘密,却没有伤害她,这让她对奥西里斯的信任空前绝后的高。 行走间长袍摩擦发出窸窸簌簌的声音,猫走了两步,后肢蓄力一跳,轻盈地跳进她怀里,这次他掌握好了角度,不至于让伊西多鲁斯接一个自由落体运动的猫状物体。 奥西里斯温热的身体紧贴在她胸前,在浸透冷水一般的良夜中成为唯一的热源,他的身体小小的,猫尾自觉地圈住她的手腕。 他近乎喟叹一声:“拉还没来找你吗?” “拉?来找我?” “你应该叫伟大的拉神。” “好吧,伟大的拉神是谁?” “太阳神。”他声音有些懒洋洋的,猫化成一滩覆盖着黑毛的液体在伊西多鲁斯的怀抱里。 “没有吧?祂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也是不着急。”他语气有些呛人,但是因为不是针对自己,伊西多鲁斯很聪明地选择不说话。 伊西多鲁斯根据他指的方向走,他沉默一会,非常自然地开口:“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你们人类都是他的后代。” 猫说:“你们都是诞生自他的眼泪,属于他,是他的一部分,这是这片土地的规则,直到真正的诸神黄昏到来。” “啊?”伊西多鲁斯有些没听懂,她的文学课很少看埃及神话部分。 他的话好像意有所指:“拉是此地的至高,但是仍然承受万物法则的约束。即使你是未来的灵魂,同样有要遵守规则。” 伊西多鲁斯不解:“说这么多,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啊?” “拉会告诉你,不过这家伙晚上不在,只有白天在,白天的时候他就会来找你。”猫说完这些就不说话了,伊西多鲁斯踏出莎草式大柱投下的阴影后来到一片敞亮的庙前,哈普阿蒙正往回走,四处张望的样子好像在找人。 伊西多鲁斯抱着猫不好挥手,而晚上不宜高声喧哗,她只能朝着哈普阿蒙快步走过去,哈普阿蒙发现她,那张脸仍旧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一般告知她:“他们都等你很久了。” 说完转身就走,伊西多鲁斯跟着他有些微妙的心虚,让这些老师一样的前辈等她一个人还是有些惭愧,可她怀里可是货真价实的冥王啊!人敬神、拜神的习俗是一种骨子里无法磨灭的文化痕迹,尽管科学飞速发展,科学的尽头还是神学,连牛顿这种人物都无法避免。更何况自己作为真正能与神沟通的人呢? 这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甚至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如此。 chapter5唯有神知道的事(7k已修 奥西里斯在哈普阿蒙出现的时候早已噤声,他仿佛就是伊西多鲁斯半路失踪捡到的一只小猫咪一样,在她的怀里扒出爪子搭在她赤裸的胳膊上,脑袋蹭了蹭伊西多鲁斯前胸,伊西多鲁斯被奥西里斯有些流氓的行为感到羞恼,这家伙明明不是真正的猫! 如果是一只真的小猫,伊西多鲁斯只会被萌得蹂躏猫,而她现在只能威胁地曲手挠猫的肚皮。 “喵。”猫仰头无辜地望着伊西多鲁斯,绿晶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睁得圆溜溜的,猫撒娇希望人能原谅猫做的坏事。 伊西多鲁斯被萌得又挠他,猫喵了一连串,越喵越可爱越甜腻,伊西多鲁斯就越挠猫,猫一直夹着嗓子讨好她。 哈普阿蒙频频回头,渐渐停下脚步,他垂眸盯着伊西多鲁斯怀里的黑猫,她也跟着停下来,她和哈普阿蒙鲜少交流,不知道开启一个什么样的话题比较好,于是委婉地问他:“你也喜欢猫吗?” 哈普阿蒙说:“我也养过猫。” 哈普阿蒙丢下这句话就跑开了,伊西多鲁斯追过去,这里她已经认路了,是通往埃拉托色尼工作的楼梯处,上了楼发现他们正传阅着看埃拉托色尼的手稿,并发出连连称奇的声音。 伊西多鲁斯抱着猫进去:“祭司大人,对不起,我来晚了。” 埃拉托色尼:“伊西多鲁斯,不是说好私下叫我老师就好吗?来,你过来,我知道你对算术很有自己的想法,你也来看看这份手稿里面的数据。” 哲学老师眼尖,大叫起来:“伊西多鲁斯!你从哪里找到的猫!” 这么亲人且漂亮的猫也是很少见,它乖巧地窝在人类的怀里,油光水滑的皮毛还戴着金灿灿的饰品,像保养得当妆点华丽的秀发。 祭司们一下子围上来逗猫,猫很高冷的不说一句话,他们学猫叫想吸引猫的注意力,又连连夸赞猫优雅美丽,把手放在猫眼前跃跃欲试想要抚摸,伊西多鲁斯想阻止他们,这可是冥王啊!就看见猫弓起脊背威胁地冲着他们哈气,张开血腥大口,亮出尖锐的獠牙。 人群一下子就散开了。 祭司酸酸地开口:“为什么猫在小伊西多鲁斯怀里就那么乖,我们就摸不了?” “哎,谁让我们伊西多鲁斯是和奥西里斯一样伟大?” 猫一下子僵在原地,伊西多鲁斯惊恐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伊西多鲁斯有苦说不出,早知道不抱着猫样的奥西里斯不放手了,一下子就得罪了两拨人。 祭司们只是开了个小玩笑,他们又催促伊西多鲁斯看手稿,她的算术方法和这个时代的人略微不同,凝结着后世千年的精华,原来所学的皮毛在这个时代也足够她使用了,猫跳上她的肩头,奥西里斯轻得像羽毛,猫蹲在伊西多鲁斯得肩头,俯视手稿的内容。 伊西多鲁斯浏览纸草的内容,为上面精妙的猜想和接近于真实的图画感到震惊,她要来一只笔,她还是第一次能够使用羽毛笔,她在纸草上演算,用之前特意进行过换算的单位数据来验证,她的纸草上逐渐充满了时人看不懂的“阿拉伯数字”和奇怪的符号,她算了半盏灯的时间,对着脑海里无比深刻的数据进行比较,心情复杂目光钦佩看向她的老师。 尽管受时代的局限,埃拉托色尼的一些猜想并不准确,但是他凭借着并不精准的数据算出一个非常、非常相近的数据。 伊西多鲁斯想要告诉他应该把猜想的前提改成什么样子,把最准确的数字告诉他,让她这聪颖异常的老师只要知道了正确的题目就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她想张嘴说话,可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此刻突然口不能言,嘴巴徒劳地开开合合,祭司们面面相觑,埃拉托色尼站出来问:“伊西多鲁斯,你怎么了?” 她抚上自己的喉咙,感受不到任何滚动的软骨,她真的,真的无法发出声音,甚至无法抬写字。肩头的猫一跃而下,亮出利爪撕碎她的纸草,如同撕去她脑子里根深蒂固的知识。 她突然能说话了,发出一声短促的、沙哑的“啊”声,可是她发现自己忘记了。 她忘记她要说什么了。 她望着奥西里斯,嘴唇蠕动几下,奥西里斯和她对视,她突然感觉这是好像她第一次认识祂,第一次端详祂威严的面容,闪烁的纯金饰品把祂衬得无比高贵而神圣,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不再可爱,猛兽一样狠厉的竖瞳满含警告,仿佛她惹恼了这位神祇,她将要为她的大不敬付出惨痛代价。 伊西多鲁斯在他不容侵犯的神威下瑟瑟发抖。 她的背后贴上一个人,这使她抖得更厉害,她甚至无法让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滚开,狼狈使伊西多鲁斯痉挛地跪倒在地,满心满意想要不择一切手段祈求神明宽恕她放过她。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奥西里斯的目光被隔绝,另一只手轻轻环着伊西多鲁斯的肩,安抚性地拍了拍她。 “姐姐。” “伊西多鲁斯,别哭。” 伴随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伊西多鲁斯狠狠抓住那横在眼前的手,她的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那道洞察一切的目光不再窥视她,她终于调动一切抵抗那不明的情绪。 伊西多鲁斯眼球高速地震颤,纤长的睫毛不停扫着掌心,她第一次因这黑暗而伴生无限的安全感,温热的眼泪滚滚而落。她抓着那只手如此用力,以至于指节泛白掌骨突出,那安慰的声音终于飘进嗡鸣的耳朵里,她茫然地抬起头,照亮了她无暇的面容被两行血泪分割开的模样。 伊西多鲁斯请了病假,母亲来接她,久别重逢,面对母亲的喜悦却始终笼罩着那晚的阴云,伊西多鲁斯孤坐在窗前。母亲走前吻了吻她,让她晚上和她一起见祭司,宽慰她只是撞见了一些邪恶的阿克胡,把它们都驱赶了就好了,她为女儿挂上了精致的眼形护身符,说是荷鲁斯之眼,还亲手为她戴上一个镶嵌着大颗青金石的纯金圣甲虫。 伊西多鲁斯拥抱了一下母亲,点了点头,她知道不是这样,如果,如果真的是母亲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她努力扬起笑脸,眷恋地对母亲说:“母亲,我现在念书写字都很厉害,祭司们都夸奖我。” 母亲捏了捏她的脸:“我们伊西多鲁斯是最棒的孩子!哪怕不会这些东西都不耽误母亲永远爱你,这无容置疑亲爱的。”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跪坐在床边,抚摸着母亲亲手挂上的护身符。她的窗户大开着,招徕风神眷顾地涌进来,让她想起那个被奥西里斯所禁止的名讳。 伊西多鲁斯笑了一声,她想与其时刻谨慎小心地活在这个随时都能丧命的地方,还被戏耍丢掉最重要的东西,那还不如挣脱一切枷锁,她不期望作为懦弱无能的人而活着。 她拽下那颗护身符,来到窗前请风神转告她的请求。 伟大的阿努比斯,伟大的阿努比斯,我想见你。 伟大的阿努比斯,伟大的阿努比斯,我想见你。 我给你奉上鲜花,给你奉上美酒,奉上面包,奉上新鲜的瓜果,还有魂灵。 请你降临吧。 伊西多鲁斯闭上眼,黑暗中流体的风擦过她耳畔,撩起她的碎发,抚过她的脸,她仿佛听见一声轻笑。 翅膀拍打飞行的声音渐行渐近,伊西多鲁斯睁开眼,窗上停着一只巨大的鹰隼,歪头盯着她。 她知道这不是一只普通的动物,它一定还是某个奈杰尔的化身。 “阿努比斯?”她试探性说了一个名字。 鹰隼冷冷开口:“他是个不敢在白天出现的蠢货,如果你想见他,也许你该到死人堆去。” “你是谁?”伊西多鲁斯浑身紧绷,声音发紧。 “我是此地最伟大的万神之王。”鹰隼盯着伊西多鲁斯,等待她跪下朝拜祂,赞美祂,可惜祂注定等不到。 伊西多鲁斯:“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应该知道我是外来人。” 鹰隼振翅,伊西多鲁斯觉得祂预备的姿势像下一秒就会俯冲过来袭击她,然而祂很快安静下来,有些柔顺地说:“我叫拉。” “你可以喊我伟大的拉神。” “伟大的拉神。”伊西多鲁斯神情淡然地点点头,她以为她会惹怒祂,以冒犯之名让神的威严带给她惩罚,就像奥西里斯做的那样。然而祂却比她想象的温柔许多。 “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不会对你生气。”鹰隼说,祂拥有这片土地,这片土地生存在的所有都属于祂,祂不为这样的行为感到冒犯,更别说伊西多鲁斯也是祂的一份子,故此祂不会生气。 鹰隼擦着她飞进来,停在油灯架上,伊西多鲁斯转着眼珠看着鹰隼停在油灯架上,考虑等会马上撤掉这个油灯架,让这些到访的神明无处可停。 “昨天你差点酿成大祸,奥西里斯惩罚了你。” 提到这个伊西多鲁斯就感到无比的愤怒,她指着窗外质问拉:“祂生什么气?祂拿走了我的记忆,我才应该生气吧?我又做错了什么?” 伊西多鲁斯气得想夺门而出,半路又复折回来,驻足鹰隼面前又一次冷冷质问:“你说啊,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鹰隼无言片刻,祂张开一只翅膀,伊西多鲁斯下意识闭上眼,因为祂看起来像要扇她!愤怒过后人一旦被迫冷静下来就会后怕,她现在背后全是冷汗,她缩着脖子偏头等待疼痛,然而但是没有疾风,只有略硬的羽翼微微拂过她的脸,带走眼下冰凉的泪珠。 “伊西多鲁斯,我的孩子,别哭了。” 她颤着的眼皮缓缓睁开,泪眼朦胧地望着鹰隼,祂还保持着这个姿势,琥珀一样的兽瞳无比深邃,只要注视就会掉进时间的漩涡,凡人所见如同亲眼目睹万万次太阳升起,刺目,流泪,酸涩,这就是普通人能感觉到的全部。 祂语气无奈,带着严厉只是因为想让祂迷路的孩子走上正途:“因为你把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带来,那么世界就会乱套。” “奥西里斯夺走你的记忆,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我知道你不是坏孩子,我一定会惩罚奥西里斯,所以别哭了。” 伊西多鲁斯以哭腔问祂:“真的?” 拉无奈地重复:“真的,我以拉神的名义保证,奥西里斯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破涕为笑,拉为自己哄好了这个小女孩感到雀跃,这可能是因为动物总是对简单的情感反应得更为强烈——鹰隼踮起扑腾翅膀,祂张开翅膀的体型过于庞大,挥动间带起微弱的气流,伊西多鲁斯又听见那种,裹挟在风中微弱的嘻嘻笑声。 伊西多鲁斯大着胆子问他:“那他会受到什么惩罚?” 鹰隼安静下来,他有些不高兴:“他会再次体会到他死时的痛苦,一直到你原谅他为止。” “我的孩子,你不应该在我面前还想着他,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她觉得拉没有发火的预兆,反而很认真的想把伊西多鲁斯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她野蜂蜜一样澄澈的眼睛眯起来对着拉撒娇:“对不起嘛,伟大的拉神。” 鹰隼一只翅膀捂住喙,又飘飘然扑到半空中,喝醉酒一样摔在伊西多鲁斯怀里。伊西多鲁斯伸手抱住有些大而重的鹰隼,坐在床沿,用手沾着罐子里浓郁的乳香油膏搓热融化淡黄色的油脂。 她给鹰隼梳理羽毛,鸟将头搁在她的臂弯闭上眼睛,小心地收着喙,喙对于人类柔软的血肉来说非常尖锐。伊西多鲁斯以手作梳慢慢理顺羽毛,羽翼沾上没药香,味道有点像沾着辣椒粉的柑橘,她鼻尖耸动,有些想打喷嚏。 羽毛在她的手下逐渐变得根根分明色泽鲜艳,手捋过所有羽毛,再仔细照顾翅尖,她甚至能摸到鹰隼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地跳。 伊西多鲁斯问他:“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呢?” 拉说:“只是希望你能把历史走下去,这个历史是对于你来说的,你来自未来,史书上发生了什么,记录了什么,应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对于你来说是注定的事情。” “即使你不知道,伊西多鲁斯,但是如果你在那时翻阅过埃及历史,你就能明白你该做什么。” 伊西多鲁斯很久没吭声,她缓缓问出一个要命的问题:“可我没有翻阅过,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顺其自然就好,不该发生的我和奥西里斯都会阻止你,我保证他不会再用那么粗暴的方式了。” 伊西多鲁斯试探性问他:“我必须要这么做吗?” “是的,埃及没有掌管时间的奈杰尔,即使是我们也有黄昏落尽的那一天,尽管第二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因为你就来自那个未来,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那个未来。” 拉说:“不要让选择扰乱宇宙,我无法控制。” 伊西多鲁斯忍不住轻轻刺祂一句:“你应该知道,在我的那个时代,你们的文明其实已经断代了。” 拉看着完全无所谓:“是的,这就是命运,希腊人最爱沿用的母题,也是我所说的——诸神的黄昏终有一日到来。” 祂的声音温柔而无奈地为祂的孩子道出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安慰她:“没有什么是生而不灭的。” “所以不要为了我而担心,孩子,实际上我更担心你。” 鹰隼的脑袋轻轻靠在她的大腿上。 伊西多鲁斯的手停在鹰隼胸脯的位置,她能感受到掌心相触下强健的心跳,微微向上就能抓住他的喙、卡住他的喉咙。 她的手指蜷缩一下,又滑到背上为他轻顺着脊梁。 “伟大的拉神,我供奉你。”伊西多鲁斯说,她床边是早已准备好的贡品,正如她所说,鲜花,鲜美的葡萄酒,丰盛的面包和瓜果。 还有将拉抱在怀里的伊西多鲁斯。 她自己看不见,但是拉能,他能看见她美丽的、甘甜的、半透明的、晶莹的幽蓝色灵魂。 她的巴像一只被冰封的、哀啼着的青鸟。 拉拒绝了这次供奉:“我已降临,我倾听你的求助而来,我只会收下我感兴趣的贡品。” “你想要什么?” “这还不是时候。”鹰隼说。 伊西多鲁斯心说这种爱在故事最后收取利益的都是谋求甚大的,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她无所畏惧。 鹰隼在太阳即将沉入海底时一直在沉睡,他被油膏打理的整整齐齐的翅膀有些卷边,伊西多鲁斯感受拉的心跳还是平稳的,但似乎远不如刚见面时有力。 也许是因为祂睡着了,伊西多鲁斯把鹰隼围在毯子里,侍女来给她送饭,进了门诚惶诚恐地对着床就地一拜,她只会埃及语,是因为语言不通特意被母亲调来照顾伊西多鲁斯,所以侍女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懂,唯一能听懂的也许是“拉”的名讳。 侍女拜完床又拜伊西多鲁斯,膝行过去,抓住她的白袍一角恳切地说话,她真的听不懂,她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不断用希腊语重复:“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侍女哭着将发间小巧的金色莲花造型的发饰交给她,对她打手势,可是手势她也不懂,埃及侍女对她咣咣磕头,然后叩首恋恋不舍地离开。 伊西多鲁斯把玩金灿灿的莲花,饰品质地较为柔软,看样子还是纯金的,精巧地做成了一个钗,可以插进盘起的秀发里。 她是埃及人,那么应该对埃及的神灵很熟悉了,她扫过床上的虚弱状态的鹰隼,最终叹息一声把金饰放到祂身边。 天变了脸,太阳终于被吞入大地腹中,伊西多鲁斯抱臂立在窗边,看着河顺流向北,漂着盛满鲜花的游船,钟声响起,海航船归港卸货,码头一片明亮繁忙。 一切都如绘卷般徐徐展开,她打开相邻房间的门,这里有一个的小阳台,拔地而起的月桂树为阳台遮荫纳凉,陶罐种满了各色的矢车菊和罗勒。伊西多鲁斯躺在地毯上,她梳理着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从上一世的生活想到穿越以来的发生的各种事情,有时候让她觉得自己的上一辈子如同幻梦。 她是患上什么精神疾病了吗?还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 她闻着草木的香味,风起扑簌簌的落叶,树影婆娑,月上中天,星辰闪烁,一直一直以来,人们都是仰望星空寻求答案。 她在千年后看到的星空和这里是同一片天空吗? 要多少多少年,她才能望见本属于她的月亮? 酸涩的果实被送入口中,她咀嚼,吞咽,酸得她津液异常,她想这里一点都不好,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wifi没有空调。 凄厉的猫叫响彻夜色,伊西多鲁斯被惊得直接坐起来,她扒着阳台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花园的莲池旁细瘦的黑犬前爪正抵在那只猫的喉咙,俯身亮出獠牙,下一秒就要刺入血肉中。 伊西多鲁斯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阻止惨案发生:“住手!” 黑犬回头,猫趁着着空档狠狠挠了黑犬一下,连滚带爬往她这里跑,月光下它的金饰溅上不少血,两叁下爬上树跳到小阳台上。 猫身上秃了几块,露出暗红的血肉,它爆发式地逃窜到伊西多鲁斯身边寻求庇护,最后走向她那几步东倒西歪,竟然连站也站不住了,一路爬到她脚边,她一直诧异地看着奥西里斯的动作。 黑猫死了一样失去力气倒下,那只狼犬在庭院中踱步,在伊西多鲁斯即将叫侍卫赶走它时它开口了:“夜安,美丽的殿下。” “夜色已然降临,最好听从夜的安排。” 祂的话止住了伊西多鲁斯想要转身去室内寻求拉帮助的脚步。 狼犬蓄力一跳,攀着月桂树开始爬,伊西多鲁斯也顾不得什么恩怨,抱起受伤的奥西里斯就想跑,狼犬动作太快,它一下越过她身侧挡住她的路。 “我说了,殿下,夜的安排不容违抗。” “你什么意思?”伊西多鲁斯慢慢向后靠,直到退无可退,那只狼犬嚣张地步步紧逼,信步闲庭地漫步在她家阳台上! “殿下,不该与我问好吗?”黑犬不解,为什么她能对奥西里斯和拉这么熟稔,轮到祂就不可以了呢? “未自己报上名讳就要我问安,我怎么知道阁下是谁?”她很快冷静下来,奥西里斯轻微抽动两下,看来还没死绝。 “我是伟大的阿努比斯。”黑犬轻快抽动两下尾巴,这下她该向他问好了吧? “伟大的阿努比斯,夜安。”虽然祂上一秒还在和奥西里斯厮杀,但只要没牵扯到自己那她才不会当这个出头鸟,现在连带着奥西里斯都是个烫手的山芋。 不对,祂说祂是阿努比斯! / “你要小心阿努比斯,祂不会允许你留在这里,祂的吻一旦赠予你,你的灵魂就会留在这里,前往我的国度。” / 奥西里斯说过的话犹在耳畔,伊西多鲁斯手脚发凉,她腿软得瘫坐在地,哆嗦着问祂:“你是来取走我的性命吗?” “谁跟你说的这种话。”黑犬是真的有点不开心了,祂呲牙。 “是奥西里斯。”伊西多鲁斯马上供出背后说人坏话的主谋。 黑犬哒哒绕了一圈阳台,不知道为什么伊西多鲁斯会想起哮天犬这个神话动物。 祂烦躁地咬烂一罐西红柿,才像个没事犬一样回来:“不是我。” “你以为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你才这么害怕?” “我……” “你不用解释,你看你都哆嗦成什么样子了。” 狼犬轻嗤一声:“你知道奥西里斯是怎么复活的吗?奥西里斯应该谢谢我,而不是诋毁我;而你,你也应该庆幸你最先遇到的是我,我才是唯一能让你复活的奈杰尔!” “对不起。”她迅速滑跪,奥西里斯现在在她心里信誉为负,狼犬看起来能一下子把他俩都超度,但是祂还愿意为她解释,真的很令人感动。 真相?不重要,她对这的记忆全然模糊。 她良好的认错态度让黑犬感到愉悦,事实证明人类驯化狼狗的历史确实久远,这只黑犬矜持不过两秒就哒哒走到她身边趴下,自发把头枕在她小腿上。 伊西多鲁斯渐渐冷静下来,她雪白的衣袍沾上许多来自奥西里斯的暗色血迹,危机解除,她有些嫌弃地想把祂放下来,她问黑犬:“奥西里斯会死吗。”祂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真实把她吓得不轻。 阿努比斯反问:“你不知道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伊西多鲁斯一头雾水。 阿努比斯憋着笑:“祂被拉惩罚了,就这样了。你放心,任凭是拉也杀不死祂。” 神祇没有资格抹杀另一位神祇,他们受埃及人民供奉,只有鼎盛和虚弱的区别,此地奈杰尔的诞生,全都源于人们需要和信奉祂,需要了就不会被抛弃,只不过是多是少而已。 他们真正的末日还没来到。 伊西多鲁斯一听到缘由就不想管了,她把受伤的猫放在一边,只思考怎么对侍女解释她沾在衣服上的血迹。 阿努比斯看着她的动作就乐,黑犬尾巴呼呼拍地,啪啪响,听着就很痛。 她无奈地安抚性挠狗,黑犬体型比猫大了不少,她干脆两只手都上,狠劲挠,暗戳戳报复她刚才受到的惊吓。 “不过为什么奥西里斯要骗我?” “不知道,不过有一点祂没说错。” 其实阿努比斯也不知道,仅凭祂一个人其实做不到让一个异时空的灵魂复活在一个躯壳里。 “什么?” 阿努比斯认真向她许诺。 “如果你在此地死去,那我一定会去接应你的灵魂,引领你平安到达来世。” 伊西多鲁斯扯了扯嘴角:“就不能送我回家?” “回家?”阿努比斯声音含着笑,这是唯有神知道的事,所以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了。 这就是所有秘密,神也无法告诉她的事情,未来的她也不会再想起。 / “曾有一个人,伴随着往生的莲而来,河的汛涌过后,她生在蓝莲花中,她在河中央,她在来世与现世的交界处,她无处不在!”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河眷恋她,神眷恋她,太阳也照耀她,她的灵魂到底回归谁的怀里!”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 伊西多鲁斯感觉到了凉意,她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莫名泪如雨下。 她擦了擦眼泪,阳台已经有点冷了,她也该回房间了。这次她不被阻挡,回到了充满厚重香味的房间,她拉开帷幔,想要躺在床上,忽然发现鹰隼一动不动。 她跪在床边去摸鹰隼,身体冰凉而僵硬,仿佛死去已久。 她脑中一片空白,她直直愣在原地,阿努比斯无声跳上床卧下。伊西多鲁斯转着脖子,犹如生锈的机械,发出咔咔的声音:“拉死了?” “没有。”黑犬见不得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尽心安慰她,“你别害怕,这是独属于拉的规则,祂拥有的生命只有别的神的一半,祂不断死去,不断复活。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太阳升起又落下,是大自然的规律。” “别的神还没有这种好处呢。”阿努比斯绞尽脑汁想出来这句安慰,在动物神和自然神里,拉已经足够特别了。 她有点不知所措,搅着衣角:“那他……” “放着别管,拉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复活了。” 犬趴在枕边。 “小伊西多鲁斯,你该睡觉了。” “抱着我睡,好吗,这样那个死猫就不会接近你了。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奥西里斯。” chapter6献给神(改名小修 伊西多鲁斯被初升的太阳照醒,她开始思考起为什么穿越到古代还要早睡早起上学这件事。虽然这两天她放假,但是今天上午要跟着母亲去祭拜荷鲁斯,以祈求庇护她不受阿克胡侵扰。 她从府邸的私人浴池里泡澡,享受一天的开始,这种生活简直奢靡地她沉溺其中,侍女为她打肥皂,仔细濯洗长发,伊西多鲁斯前卫的卫生观念如同洁癖一样,侍女必须按照她的要求浣洗衣服并保持身体卫生。 虽然在现代的时候从未经历过如此频繁的熏香活动,她把这种挥霍香料的行为当成一种点香薰蜡烛的行为,一下子就感觉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不得不说,贵族就是会享受,她每天都要上数道护肤流程,还包括剃掉不必要的体毛,长发要抹上草药浸泡的油脂,全身皮肤都要涂一层加了香料的蓖麻油,有点保湿防晒二合一的功效,她浑身油腻腻的,等待皮肤吸收或者蹭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她要嚼特制的“牙膏”以洁净牙齿,还要上妆,粉底、眼影、腮红、眉毛一个不少,这些不全都是为了美,主要还是防晒和抑菌,埃及人的洁净观和当地人民对雅卢的向往一样重要,连希腊人进入埃及后都很好地接受了这点。 母亲来了,她今天穿着洁白的丘尼克,腰间缠着丝绸编织着金线的缠腰布,头顶佩戴鹧鸪形制的饰品,鸟的左眼被一颗漂亮的青金石填进去。 伊西多鲁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青金石,她向母亲行礼,母亲屈膝抱了抱她含笑调侃:“日安,小伊西多鲁斯,你今天很美,相信一定会迷倒那些毛头小子。” “母亲……”伊西多鲁斯脸有些红,她现在这具身体明显是未成年吧!也就初中生的样子,谈论这些也太早了。 祭神前后都是要禁食的,早上伊西多鲁斯一口水都没喝就要跟着母亲乘坐着王后的轿子,前往亚历山大附近供奉着荷鲁斯的神庙,它紧挨着生命之屋,面积比伊西多鲁斯想象的要小,反正不如亚历山大的大。 神庙墙壁刻满了各种符文,出现的最多的是一个鸟头的人,和许多鸟形的符号。 母亲一进去就和祭司轻声交谈起来,伊西多鲁斯抱着祭祀用的鲜花,莎草裹着盛开的蓝莲花,扎成一束,神龛前摆满了新鲜的瓜果、酒水和精美的镀金雕像,伊西多鲁斯跪在神龛前的地毯上,抱着花束,听祭司在她旁边念经。也不是念经,其实是念乞求荷鲁斯保佑伊西多鲁斯让她免受阿克胡骚扰的颂文,庇护她免受病魔入体侵害…… 神庙里熏的香料更醇厚,接近于沉香木带着一点点酸,后调又带着些许花香,如神临在身侧。 对神降的预示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面对香味,天气,收成,运气,食物,等等,都会启发为神谕,神佑或者神罚。 这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宗教王权合一的国度,幽默的是她的老师现在正在研究宇宙星系,以前的时候都是用“占星术”为法老推测吉日,但现在的研究都与“神的真实存在”这一观点背道而驰,伊西多鲁斯知道后世因信奉科学而被打压烧死的异端不计其数。 宗教高度集中在王权手里使得统治者更能掌控这个国家,他们与祭司集团互惠互利,母亲甚至在约那位侍奉荷鲁斯的女祭司今晚聚餐。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耳碑上,大大小小的的耳朵侧耳倾听的模样,真的能像人们希冀的那样,把信徒的话送到神耳边吗。 神在听吗? 她觉得自己有些难得的茫然,壁龛里荷鲁斯鸟头人身雕像佩戴着精巧美丽的花环,他被鲜花围绕,终日沐浴在神圣的香料和赞词中。 颂词念完,伊西多鲁斯弯腰把花束放在祭坛上,她倾身摆放祭品的时候感到一只手若有若无擦过她的眼皮。 伊西多鲁斯一顿,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跟着母亲离开,这次要坐船回去,走在路上能看到许多稀疏的灌木,结着皂荚一样的果子。如果不是母亲说这是金合欢,她无法把眼前这颗灌木与花期时满枝头绽放的金黄小花的“金合欢”联系起来, 神庙的身影渐渐变小,河在靠近。 母亲说这是属于荷鲁斯的圣树,生命之屋供奉着许多奈杰尔的雕像,神庙是曾经在生命之屋学习的祭司作为书记官时的落脚点,她信仰荷鲁斯,所以住处的壁龛就放着属于荷鲁斯的神像,后来她去世,住所也被改成了荷鲁斯的神庙。 神权集权也是历任法老必经之路,但是“飞入平常百姓家”的趋势也不可避免。 他们铸造了千千万万个耳碑,终其一生不过是想把所有渴求寄托给神,请神施以援手。他们生活在自然中,过于贫瘠的沙漠靠着河赐予的礼物活着,他们敬仰河,依赖河,敬畏河,记录河,为河献祭,这里的文化核心全是接受神圣而“喜怒无常”的河带来的一切,无论是惩罚还是赐福。 河,农耕,四时转换,这都是故乡文明最深的烙印,在相同的背景下生活过的她,也许再次降生这样的土地也没有什么不好。 宽阔平稳的蔚蓝河流中,游船漂流而下,直到到达亚历山大港。下了船,地中海近在眼前,白沙滩上全都是忙着卸货的船员,伊西多鲁斯跟着母亲穿梭,又换乘轿子才来到亚历山大神庙附近。 到了这里,伊西多鲁斯的病假就彻底没了,她依依不舍地抱着母亲,母亲像突然想起这个人一样:“哈普阿蒙最近怎么样?” “哈普阿蒙?他?应该还好吧,就是不太爱说话。”她有些不知所云,为什么临别的珍贵话题是在聊哈普阿蒙。 “伊西多鲁斯,你弟弟他性格有些别扭,你多和他说说话。”母亲的表情有些淡淡的神伤,“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毕竟这一切都不是你造成的。” 伊西多鲁斯诧异地抓重点:“亲弟弟?” 母亲嗔怪:“你在说什么胡话啊,当然是亲的,你是不是连哈普阿蒙是你亲弟弟都没想起来?我上次还叫着他一起去探望你呢。” 那次他宁愿躲起来,害得母亲走得很匆忙! 伊西多鲁斯想责怪他,但是又对着年纪不大的哈普阿蒙心软异常,这样的话,那天晚上她听见的那一声“姐姐”很可能是来自哈普阿蒙,他确实有一点别扭,但也不坏。 他长得也很可爱,她一直觉得哈普阿蒙面容亲切,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关系能那么亲近。 “好了,回去吧,别让埃拉托色尼等急了,他找你有事,我下次再来看你。”母亲最后扶正她脖子上佩戴的圣甲虫项链,吻了吻她的额头,伊西多鲁斯一步叁回头地走入神庙,依依不舍的可怜样子看得伯伦尼斯二世失笑。 她惆怅地长叹一口气,侍女在旁进言:“王妃,为什么不告诉殿下,让她帮您呢?” 伯伦尼斯二世瞥她一眼:“这是我和哈普阿蒙的事情,和任何人都没关系,更和伊西多鲁斯没关系,不要让她听到这种话。” 哈普阿蒙蹲在河谷神庙的河岸边逗猫,他折了两枝芦苇,钓在猫咪面前摇来摇去,小猫伸手跳着抓毛茸茸的芦苇。如果不是伊西多鲁斯眼尖,她就会像别人一样看不到芦苇荡里的完美隐身的哈普阿蒙。 伊西多鲁斯刚知道了哈普阿蒙是她亲弟弟的信息,她自如地蹲在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折了跟芦苇草逗小猫。 往日哈普阿蒙逗猫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打扰他,但是这个人不仅停下了,还蹲在他身边一起逗猫。 哈普阿蒙捏着卢苇草漫不经心转过头,发现身旁的竟然是伊西多鲁斯这家伙,自从她回家之后他难得清静了几天,没有人再关注他了,他又回到了透明人状态,整个人跟个石头一样,不是说坚硬不屈的意思,而是固执,难以改变,还毫不起眼。 他对外界关心太少也反应少,甚至不如他逗猫的注意力多。 他以询问的眼神盯着她,伊西多鲁斯晃着手里的芦苇问他:“你平时也在这里和猫玩吗。” 哈普阿蒙颔首,面无表情的样子像个小大人,看得她可爱侵略征都要犯了,她是姐姐,他们是亲人,所以她主动约他:“那我和你一起可以吗?” 哈普阿蒙:“随便。” 猫早在他们聊天时就走远了,剩下一对姐弟蹲在原地,伊西多鲁斯很是疑惑:“你知道我之前生病失忆了对吧?” 哈普阿蒙点头。 “那你应该看得出我没认出你,不记得你是我弟弟。” “你想问为什么不告诉你?”哈普阿蒙目光平静地转向河岸。 “所以……你为什么不说?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再叫我姐姐了?”伊西多鲁斯是真的不明白,难道他们关系是真的不好吗? “你讨厌我吗?” 哈普阿蒙避而不答反问她:“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伊西多鲁斯怔住:“我……我没有啊。只是你是我弟弟嘛,关心你想和你玩不是很正常吗,你身上应该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吧。”她又不是什么拿着逆袭剧本的大女主,也不是什么背负使命来到埃及的闯关者,这里不是大世界探索的游戏,等待她拯救世界,她所应做的唯有历史才能给她答案,可她都不知道历史是什么。 哈普阿蒙挑剔地审视她的眼睛,这家伙真是个藏不住内心的人,她眼里的忐忑茫然让他畅快,其中的期待和希冀让他感觉自己正经历皮开肉绽的鞭刑。 又羞耻又痛,火辣辣地烧干他,这是一种暴力,他想,凭什么她可以期待呢?她为什么要期待这种东西?这是什么很好的吗,这是什么很有用的吗? 如果有用的话,为什么之前不做? 她为什么现在想要这些,是要玩弄他吗? 她的眼睛为什么总是在看着他? …… 她为什么会拥抱他? 伊西多鲁斯倾身轻轻抱住哈普阿蒙,她以为他会挣扎,所以只是虚虚环绕着,事实上深埋在血缘和基因里的天性吸引让她不加思考做出这种冒失的举动。他们上一秒一个还在戒备仇人一般对待另一个人,可是当她望进他的眼睛,反而写满了懦弱的渴求与忐忑的不安,湿润他深棕色的眼睛。 苍茫的芦苇荡里他们就是唯一的色彩,他偏头卧在她的胸口,抓住了她的衣服,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冰面悄然裂开一道缝隙:“如果你想,那好吧。” “是你想!” 伊西多鲁斯安静地听着芦苇荡深处的回声,她只不过叁秒没回答,就感觉到抓着衣服的手扯了扯自己。 伊西多鲁斯立马顺从地敷衍:“对,是我想。” chapter7你赐予我的(6k已修 伊西多鲁斯牵着哈普阿蒙拜访大祭司的时候显然把他吓了一跳:“你,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哈普阿蒙下意识抓紧她的手,她有些纳闷:“老师,难道我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差吗?” “这倒不是。”埃拉托色尼无奈地笑了笑,“是因为你们之前,很少交流吧……而且不如现在亲密。” 他们之前的相处简直就像陌生人一样,哈普阿蒙唯一的失控也只是在那晚主动保护了她。 伊西多鲁斯没好意思说因为她之前根本不知道他是她亲弟弟!说出来会被人耻笑一辈子。 她只好目光飘忽地已读乱回:“哈哈,我们现在关系很好啊,还一起逗小猫呢!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埃拉托色尼:“哦对,差点忘记了,是因为要协助法老承办荷阿克节,你知道吧?接下来估计要忙得头痛,你也要学着处理庆典流程,王后很期待你这次表现。” 一提到母亲,她眼睛都亮起来:“真的?” 哈普阿蒙抿嘴,晃晃两人相连的手,在一边提醒姐姐:“姐姐,会很累的。” 埃拉托色尼:“这是你的使命,伊西多鲁斯殿下。” 河的泛滥为埃及人的耕种带来了难以想象的丰厚回馈,每年,他们会围绕农业举行很多庆典和祭祀。 埃拉托色尼带着姐弟二人一起逆着河向南走,汛期过后露出干涸的河床,沉积了充满腐殖质的淤泥,深黑色,踩上去脚就会陷入其中,哈普阿蒙个头矮,他紧紧扒着姐姐以防摔倒,凉鞋鞋底沾满了泥巴,可伊西多鲁斯也不高,她一步一个脚印,两个人像互相缠绕的藤蔓扎根在原地,都迈不动半步。而祭司完全没在意身后的两人,在前面走走停停,查看耕作的土地。 佃农正拉着牛犁地,桔槔一起一落,岸边站着青壮年踩在河里打水,埃拉托色尼才发现两人没有跟上来,他折回去拉姐弟二人,边拉边感慨说这片土地是法老赏赐给亚历山大神庙的授田,归属神庙所有,他是叁代托勒密里最重视亚历山大神庙的王,为神庙扩修,广纳贤才,使藏卷过万。 伊西多鲁斯心说可惜了就算是她也知道这举世闻名的建筑在后世没有半点踪迹存留。 “在亚历山大,劳伊还能用牛犁地,很多地方都用奴隶,往往一次播种期内就会病倒一片人,生命之屋的祭司一年忙到头,要是人能早点去雅卢就好啦。”祭司叹了一口气,叫住一条船,让他俩上船先回神庙。他们还要盯着洋葱供应和核对模具,这种耗费时间精力的小个流程往往都由祭司完成,验收工作另有其人,这还是伊西多鲁斯穿越以来第一次体验当“领导”。 节日大殿和植物钟堂也要开放打扫,工匠们对开放去进行维护布置鲜花,从库房里抬出游行用的精美圣船修补颜料,伊西多鲁斯跟着老师转来转去不停询问进度,把以前没来及的探索的神庙摸得一清二楚。 她一天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虽然可以就地饮河水,但是这条河承担了太多不该承担的功能,比如吃喝拉撒扔垃圾……伊西多鲁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开始用葡萄酒和啤酒代替。 说是啤酒,但是甜甜的滋味反而像加满料的奶茶,偶尔实在渴得厉害了都让仆人把水烧开放凉,她甚至开始琢磨起蒸馏技术,在被鹰隼出现劝阻过后只能喝点凉白开。 她只是确认一下流程都如此之累了,听老师说母亲还要负责千里之外的法尤姆绿洲的祭祀,确保其万无一失。 法尤姆绿洲是埃及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地,所以泛滥期过后尤为注重播种仪式,可以预计母亲该忙成什么样子,而她们又要有多长时间不见了。 忙得时候焦头烂额,每天晚上的时候又想母亲想的偷偷哭,伊西多鲁斯就跑到哈普阿蒙房间熬鹰,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哈普阿蒙打了个哈欠:“姐姐,你还不睡吗。” “我睡不着。”她瞪着眼看他的脸,他有和母亲一样的眼睛,瞳孔偏深,目光总是专注而沉迷,他十分擅长用那双眼睛说话。 “可是我想睡觉。”哈普阿蒙真是困死了,伊西多鲁斯犹豫一会准备起身离开。哈普阿蒙却又不想让姐姐离开,为什么不能让姐姐留下来和他一起同床共枕呢,只是白天的见面完全无法满足哈普阿蒙的需求,他想要的是睁开第一眼是她,晚上睡觉也是她陪着他。 哈普阿蒙抱着她的腰,这家伙不高,最喜欢抱伊西多鲁斯的腰:“别走,别走,姐姐别走。” 伊西多鲁斯想拉开他的手:“你还要睡觉呀,我真的要走了,明天还要早起呢。”伊西多鲁斯面色痛苦,她爱睡懒觉,早起对于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哈普阿蒙睁着迷人的大眼无辜开口:“姐姐和我一起睡吧。” 她差点把自己呛死,一脸凝重地问他:“你多大?” “七岁。”哈普阿蒙眨眨眼,他真的好困,但是又不愿意放她离开,他一个白天都在黏着伊西多鲁斯,她从来不会有任何不耐烦,所以他一步一步得寸进尺。 七岁,好像也行…… 伊西多鲁斯就这么说服自己,七岁换算一下也才刚上小学,她对一个小学生那么戒备也没用,况且还是亲弟弟,现在的晚上已经有一些冷了,她抱着又软又温暖的哈普阿蒙稳赚不亏。 他们窝进毛毯里,哈普阿蒙八爪鱼一样缠上她的,很快陷入梦境,伊西多鲁斯半环着他,上了床她开始有些后悔,这毕竟也是一个异性,而且一上来就被贴得紧紧的,敏感的身体被他死死锢住,她想挣开都不行。 窗户依旧趴着一只猫,奄奄一息地抽搐着,祂望着伊西多鲁斯,后者瞥了一眼就闭目装睡,在她没有原谅祂之前,祂一直一直在经受着死亡之时的痛苦——身体被分成碎块拼在一起,然后被线死死逢住。所有肉块之间都是同极的磁铁,产生强烈的排斥感,伴随祂每一次呼吸起伏的身体和动作伤口崩裂又被命运的金丝强行缝在一起。 猫吐出一节舌头,血迹蔓延出来,滴在窗上,祂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那轮明月不说话。 他待到天蒙蒙亮,在拉苏醒之前跳下窗户,一瘸一拐孤独地离开。 伊西多鲁斯今天的行程还有检查乐团的准备,老实说,神庙的乐团每个下午都会演奏欢快的乐曲,不过这也是她第一次跟着祭司亲眼看他们的表演,舞者有男有女,动作热情大胆而激烈,连她也被感染得有些心潮澎湃。 整个躁动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祭司推算的吉日当天,劳伊从节日大殿前排队领取奥西里斯形状的模具,圣船摆放着奥西里斯和伊西斯的神像。 祭司每天早晨要叫醒镀金雕像,洗漱、沐浴焚香、穿衣服,甚至还要吃早饭!祭司将贡品献给神像,并说“为了你的卡”。当然献给神的祭品在到了时间撤走之后会让神庙里的祭司优先分食,伊西多鲁斯和弟弟的餐食大多会来源于此。 尽管美味,偶尔她也会溜出去,和哈普阿蒙抓野鸭子吃,这事儿得赖哈普阿蒙,他年纪小但饭量奇大,伊西多鲁斯有一次醒来就看见哈普阿蒙趴在自己脸上,差点把她吓得尖叫。 当事人还毫不在意地让她一起去抓鸭子吃。 “鸭子?” “对啊,河边的芦苇荡有好多。他们平时不敢抓神庙附近的鸭子,我全抓了。” 伊西多鲁斯:“……” 不得不说,膘肥体壮的鸭子真的很好吃,哈普阿蒙还说下次让她尝尝大鹅,鹅最肥的时候特别好吃,比带着沙子的面包好吃多了。 “你连鹅都会抓?”伊西多鲁斯知道大鹅凶得很,会追着人叨,她连鸭子都没抓过,今天的鸭子还是哈普阿蒙抓到的,她差点掉河里,她真是对河有阴影了。 “很好抓啊。”他吃完烤鸭子,踩灭了火堆去河边洗手。 每次看到祭司就像玩娃娃的大人一样打扮雕像,伊西多鲁斯就想笑,这么严肃的场合她憋得很辛苦,她跟着祭司一起发模具,好歹也是个王储,拿到模具的劳伊不会立刻离去,徘徊在周围。 堆簇满鲜花的圣船上,雕像威严地站立在耀眼的阳光下,光斑浮动其中,好像行驶在影影绰绰的河中。古朴美丽,肃穆动人,乐团拉着竖琴拍着鼓为神伴奏。 他们把最好的一切都献给了神。 把耕地里的土埋到模具里,夹着种子,虔诚地埋在神庙地下,雕像封存进暗无天日的地底,直到所有模具发放完毕,但是仍然无法阻止人流涌向大殿瞻拜雕像神颜,祭司维持着人群的秩序。 伊西多鲁斯拉着哈普阿蒙逃向神庙其他祠堂,这里没有对外人开放,而其他人都各司其职地忙碌,她想来这里喘口气,因为各种浓烈的香氛熏得她想吐。 哈普阿蒙蹲下来,盯着靠坐墙边的姐姐,她喘着气,热出一身汗,体温升高把她身上的香膏融化,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哈普阿蒙鼻子抽了抽,又嗅了嗅自己身上,他纳闷地问姐姐:“姐姐,你身上的香水味道和我不一样?” “啊?香水的味道?”伊西多鲁斯还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被香料腌入味那两天,她终于手舞足蹈比划着让侍女挑了许多不同的香料给她搭配,换掉了曾经常用的款式。 “我换了款新的香膏,是我自己挑的。”她漫不经心以手扇风,祠堂里面凉快多了,又通风还遮阳。 “哦……”他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半天没见伊西多鲁斯搭理他,别扭地推了她手臂一下。 “干嘛。”伊西多鲁斯渴死了,她想着一会去厨房拿点啤酒喝。 “我也想要。” “都给你都给你,回家的时候找我拿。” “可是,可是我们不住在一起……”他耷拉下头撅着嘴,揪着她衣角好不可怜。 伊西多鲁斯看了他一眼,这家伙,卖萌起来怎么那么可爱? “嘿!”她狠狠揉了揉哈普阿蒙带着婴儿肥的脸,“这有什么,跟姐住!” 哈普阿蒙软软地笑了,他手贴上姐姐放在脸上的手,目光眷恋地握住,乖得伊西多鲁斯想狠狠蹂躏他。 他们溜去厨房喝了碗啤酒,又回到节日大殿维持秩序,人流只增不减,她很快又投身其中,穿梭人群中的黑猫无声无息来到他脚边。 “喵。” 伊西多鲁斯装没听见。 “喵。”猫用爪子钩住她裙角。 她的新衣服! 奥西里斯这家伙!烦死了! 伊西多鲁斯低头瞪了一眼黑猫,埃拉托色尼喊她一起请神谕,猫主动缩回手,亦步亦趋跟着她蹲在供奉着雕像的圣船前。 代表吉祥的花朵挤在脚边,纸莎草做成的船摆满了菊科花朵和百合鸢尾,莎草扎成捆得莲花一束一束摆上,埃拉托色尼开始为今年的收成做请示。 半响,埃拉托色尼面容古怪地跪在原地沉思,他目光环视四周定格在伊西多鲁斯身上,他低头凑过来说了一个很莫名其妙的请求:“殿下,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占卜。” “怎么了?”她也不会啊,顺着老师的目光抬头看,和天顶的十二个手拉手的埃及小人面面相觑。 埃拉托色尼这次又占,他又算了一次,外面吵闹的声音小了很多,大家都在等待着亚历山大今年的神谕,这预示着他们是否能得到一整年的回报并吃饱肚子上交赋税。 黑猫蹲在伊西多鲁斯面前,动作仍然有些轻微抽搐和迟缓,绿眼睛圆溜溜的,夹着嗓子喵喵叫。哈普阿蒙跪在她旁边,借着花束的遮挡悄悄握住她的手。 随后埃拉托色尼大声宣布奥西里斯说神许诺今年是个大丰年,围观的人心满意足相互祝福,去挖去年埋下的模具。 埃拉托色尼趁乱问她:“是不是有一个人辜负你了?” 伊西多鲁斯茫然:“谁辜负我了?” 埃拉托色尼苦恼地回答:“不知道,星辰告诉我,有人希望被原谅,我每次占卜都能感受到这股能量,很强。” 伊西多鲁斯了然,奥西里斯这爱作弊的猫:“没事,老师我知道了,我会原谅他。” 埃拉托色尼又摇摇头:“伊西多鲁斯,有时候星辰的希望只是希望,想要被原谅都要付出代价,更何况你也可以不原谅,我们今年仍然是个丰收年!” “吃饱肚子已经比什么都重要啦,有什么比这还重要的呢?” 他安排瓦布祭司去升杰德柱并去尼罗河放纸草鲜花船,让伊西多鲁斯二人去玩吧! 他们牵着手离开,劳伊趁着这个难得的时间亲近庙宇供奉的神像,他们就地为神摆出祭品,大唱赞颂奥西里斯和伊西斯的歌,有的还在感谢神实现了愿望,可以说是一个很聒噪的拜神现场了。 / 无论生死,我都是奥西里斯 我进入,并通过你重现, 我在你中衰退,我在你中成长, 我在你中倒下,我身侧倒下。 众神住在我的身体里,因为我成长于 供奉尊贵者的五谷中。 我覆盖着大地, 无论生死,我都是大麦 我不会被毁灭…… / 他们相信被听见就可以被实现,于是石碑长满了耳朵。 伊西多鲁斯在河边看着哈普阿蒙抓鸭子,比人还高的芦苇荡内,远远还能看见杰德柱,祈求丰收的前奏曲已经准备完毕,繁忙的佩雷特来临,忙碌过后巨大的虚无吞没了她。 她躲在这个芦苇荡里,看着顺流而下摆满鲜花和祭品的莎草编织的小船,伸手去勾了一个比较近的,她喊来提着鸭子的哈普阿蒙,后者跟着她蹲在白茫茫的芦苇荡里,仿若宁静悠然的来世之地。 她随手把银莲花戴在哈普阿蒙耳边。 哈普阿蒙眼神直勾勾的,她已经好几次发现他的眼神总是在盯着她了,有时候冷不丁回头一看跟鬼一样。 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伊西多鲁斯屏息,瞪圆眼睛,他摘下她头发上的草根。 他吹走草根,风起在芦苇荡,沙沙的声响扫净她心中纷乱的情绪,吹得一片敞亮。 鸭子坚强地噶了两声,他们同时低下头,被提着翅膀的野鸭垂死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进肚的命运。 忙完法尤姆绿洲最重要的播种仪式之后,伯伦尼斯二世就要回到亚历山大,与此同时回来的还有她至今未谋面的父亲,托勒密叁世。 这位亚历山大祭司口中伟大的法老,他统治的埃及商贸繁荣,亚历山大神庙举世闻名,除了税重之外,几乎是一个无可指摘的王,正因对亚历山大神庙的优待大家赞不绝口,但是伊西多鲁斯不是只会听别人一面之词的人。 这是一个奴隶制的国家,奴隶从事繁重的劳役,王国有相当多的垄断产业,税收制度严苛到交不起税的农民只会成为奴隶,区别只在于归属哪一方而已。 他们可以逃到哪里? 逃到哪里都是奴隶。 今晚她严词拒绝了哈普阿蒙的“陪睡”活动,在他眼泪汪汪的大眼控诉中残酷离开。她今晚要跟另一个人算账。 月上梢头,奥西里斯如约而至,猫走路的姿势有点像还未驯化四肢的野兽,一想到祂为什么会这样就让伊西多鲁斯想笑又生气,她对着奥西里斯冷嘲热讽:“哈哈,没想到我们伟大的冥王也会这么狼狈。” 猫还在装傻,非常可爱地趴下来虚弱地喵喵叫,舔爪子。 她感到无趣,并不认为像奥西里斯这样的人会认错,如果不是拉出手,祂可能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没有拉来帮她,她就是一个任人搓扁揉圆的凡人,她很感谢拉主持公道,可是这不该是真的平等,这也绝对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结果。 她很想要平等,她第一个可以交流的人就是奥西里斯,那时她在无限的孤立无援唯有奥西里斯存在,祂从天而降,为她指点迷津,这个来自死亡的神让她感到不是孤单的,祂一直是她单方面的朋友和好感对象。 人是很害怕寂寞的动物。 她眼眶湿润,侧坐在猫身旁,冰凉的大理石凉透她裸露的皮肤,那时她在水里也是如此冷,被救下来,与奥西里斯对话之前一直在冷水中溺亡的幻觉中。 “你来干什么呢,道歉吗?”她抚摸猫的背,看着血肉模糊中染血的金线。 “对不起。”祂声音干涩,甚至有气无力。 “我为我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 “你在痛,对吗?” 猫舔舔她的手作为回答。 她泪珠掉在手背上,被祂带着倒刺的温热舌头舔掉。 “如果你在痛,为什么会不知道我也会痛呢?”她轻声问出那句埋藏在内心的话。 猫顿了顿,那目光带着人性化的歉意:“对不起,我……我太自私太蠢了,我不知道你会这样觉得……” “可是你这么做了,你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你阻止了我,你撕毁了草稿纸,可是你觉得不够。” “你让我忘记我最珍贵的过去。” “如果你再残忍一点,让我把我另一个人生忘得一干二净,那我还是我吗?也许我会疯掉吧。”她轻飘飘地假设,这假设好像无比接近,甚至发生过,她提起这个未来,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她也曾险些掉进这样的深渊。 祂又在痛了,祂缝合的伤口都在渗血,染湿猫的毛皮,黑色的,血腥味终年不散,让祂如流血的尸体等待盘旋多日的秃鹫。 他的心也在痛,也被四分五裂,碎掉一般,拼不回去。 原来祂还会痛。 祂感到自己在失衡,祂不再是轻飘飘的,祂坠落在地。 “我原谅你。” 猫诧异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伊西多鲁斯。 伊西多鲁斯深吸一口气:“只是因为我想让自己活下去,我不能背负这种精神险些崩溃的假设活着,我不能在地狱边缘摇摇欲坠。” “奥西里斯,我绝对、绝对不会属于你的国度。” 奥西里斯急忙打断伊西多鲁斯:“拉把记忆还给了你,我愿意把我的权柄分享给你……” 所以你别不要我。 她坚定摇头拒绝:“我不要这种东西,我不属于这里,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一直都是我,我要这权柄何用呢?你们也说过,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已然发生,命中注定,永远无法更改,即使作为神。” 哀啼的青鸟变得轻盈,振翅欲飞,月光下她的脸带着一滴融化的蜡泪,她说:“我只作为我自己活着。” 奥西里斯已经不痛了,祂的伤口愈合了,祂被原谅了,可是祂宁愿不被原谅。 她拒绝与神沟通,于是猫也消失不见了。 唯有手上干涸的血迹,留存下这些都不是错觉的证据。 她不必前往雅卢,她不眷恋永远安宁的芦苇之地,来世,来世对于她来说就在这里。 chapter8太阳仍旧升起(3k已修 / 无论生死,我都是奥西里斯 我进入,并通过你重现, 我在你中衰退,我在你中成长, 我在你中倒下,我身侧倒下。 众神住在我的身体里,因为我成长于 供奉尊贵者的五谷中。 我覆盖着大地, 无论生死,我都是大麦 我不会被毁灭…… / 新的一天,太阳仍旧会升起。 伊西多鲁斯放假了,因为她的父亲母亲都回亚历山大,这是他们一家人第一次团聚的日子。哈普阿蒙说梅尔图特也跟着母亲回来了,她弱弱地问梅尔图特又是谁。 哈普阿蒙无奈地回答她蠢到爆炸的问题:“是我们的妹妹。” 伊西多鲁斯:“……” 伊西多鲁斯:“我说我刚才其实是听错了所以没认出来你信吗?” 哈普阿蒙捉住她发誓状的手按下来:“我知道,姐姐,你只是失忆了,母亲告诉过我们。” “……哈普阿蒙。”提起失忆这件事她就想起哈普阿蒙之前是如何把她当陌生人的。 “怎么了,姐姐?”他又牵住伊西多鲁斯的手。 “你当时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他无辜。 “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我玩。”伊西多鲁斯幽怨地盯着他,“如果我没主动和你聊天,你是不是就不会和我说话?” 哈普阿蒙梗了半天,嘟囔着回了一句:“我以前一直这样啊……” “我没有不想和你玩,我、我只想和你玩,只有你和我玩,他们都不喜欢我。” 他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重男发言。 伊西多鲁斯为她看起来解释得快要哭的弟弟屈膝捧起他的脸,左看看又看看,真的很委屈,眼角挂着泪珠。 她为他擦掉眼泪抱住他哄他:“没关系呀,就算别人不和你玩你还有我,就算别人不喜欢你你还有我,我们是姐弟,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我很高兴当时你能主动保护我,就是那晚。” “……其实是你先注意到我。” 伊西多鲁斯微笑:“所有感情的伊始都源于好奇、在意、向往,目光所在之处。” ——那其实就是爱情。 哈普阿蒙慢慢睁大眼睛,瞳孔震颤,他紧紧环上姐姐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窝进她的肩颈,玫瑰花一样的嘴唇轻轻贴了一下她裸露的皮肤处。 接风家宴如期而至,她和哈普阿蒙坐在母亲旁边。伊西多鲁斯对托勒密叁世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比较……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他毫无特色,在美得醉心的母亲身旁衬得他有些普通,他们交换完一个吻后,托勒密叁世拥抱了一下他的女儿:“我很抱歉,孩子,听说你差点被河夺走生命,生了场大病失去记忆,哦!荷鲁斯保佑你!我最骄傲的女儿,像伟大的奥西里斯一样战胜了死亡。” 即使看不见奥西里斯祂的名讳依旧像鬼一样缠着她,她僵硬着身子回抱了托勒密叁世,他身上的香水味熏得她一晚上没吃几口饭,哈普阿蒙还一直在餐桌下偷偷和她牵手,她还要应对父母的学业考察。 而年幼的梅尔图特一直被奶妈喂饭。 “怎么样,小伊西多鲁斯今后准备学习什么学科?” “政治学?还得加上哲学,天文学怎么样?射箭也要提上日程,不可以再偷懒了。”伯伦尼斯吃着餐后水果为她提供建议。 伊西多鲁斯点头:“我已经和政治学老师约好了,哲学老师也问过我要不要继续跟他学习。” “天文学让那些祭司学就好了,她学这个干什么,政治学和经济学都学,她将来可是要治理埃及,不能被这些贵族和祭司牵着鼻子走。还得学一门乐器,学什么?竖琴还是长笛?” 托勒密叁世说着说着又偏题,跟伯伦尼斯抱怨那些总是写信向他求助的王族,还有罗马那边的慰问信——反正不是什么好信,埃及就是罗马的粮仓!他们都惦记着这片肥沃的耕地,把埃及当成了后花园一样肆意妄为。 伯伦尼斯宛如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她侧目微笑,频频点头同意,偶尔发表自己的观点。 叁世讽刺起那些“恬不知耻”、“厚颜无耻”、“仗势欺人”的家伙,看不出来一个威严的法老嘴里能吐出那么多不带脏字骂人的话,伊西多鲁斯在几乎废话的抱怨里提取她不知道的关键信息,听着听着又开始游离。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哈普阿蒙和她牵着的手上,她觉得哈普阿蒙恨不得把他俩的手用胶水黏上,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把两个人锁在一起。 手心相接的地方甚至渗出汗,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松开,我想洗手。”哈普阿蒙略微松了一下,转而握住她的手腕。 “……”这家伙。 哈普阿蒙学着伊西多鲁斯的样子咬耳朵:“姐姐,今晚我去你房间睡吧。” “不行。”伊西多鲁斯想也不想拒绝。 “为什么?” “小孩子不要多问!”真是烦死了!青春期的身体那么敏感,她感觉自己快要来月经了,整个人躁动着,无比渴望异性的安抚。 他又在用黑葡萄一样的大眼控诉她,铁石心肠如伊西多鲁斯,毅然决然捏住他的脸破坏他楚楚可怜的表情。 “哦!你看这对姐弟关系多好!”叁世突然开口,伊西多鲁斯回头,看见餐桌上所有人都在望着他们。 “……”都怪哈普阿蒙! 伯伦尼斯微笑:“是啊,以前还没有这样,自从一起上学之后关系好了很多。” 托勒密叁世耸肩:“那很好了,这为他们的未来打下感情基础,希望他们不会像我当时那样就好……” 叁世将头靠在伯伦尼斯二世肩上,他有些皱纹的脸掩盖在浓妆后,伯伦尼斯抚弄他的脸,为他遮住流泪的眼睛。 伯伦尼斯二世听过很多遍他深夜的倾诉,她已学会娴熟地为他挡下那些不怀好意或窥探的目光,每个人都有自己解不开的结,如果放任脓疮增生,只会慢慢恶化。 如果被挑开,挤出里面所有恶心的东西,它或许还会好起来,但是伤口太过狰狞,她就是那伤口上的纱布。 她存在,她杜绝所有危险的外界因素刺激那个结。 伊西多鲁斯凝神感受这一刻,她看到父母身上那种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角色定位,她能感受到父亲的依赖,而母亲,母亲体贴的温柔,看起来有些……虚伪。 哈普阿蒙紧紧扣住她的手,她忍下痛呼,把注意力重新转到他身上,哈普阿蒙的脸色有些苍白,他说:“姐姐,我有点困了,想去睡觉。” 他捂着肚子和伊西多鲁斯离开,到了府邸她才发现哈普阿蒙浑身都是汗,他蜷缩着,以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把她的手锁在怀里,一只手紧紧捂着胃部。 伊西多鲁斯意识到他可能吃坏了肚子,她让人烧水烧姜汤,伊西多鲁斯掂量着自己能不能抱动他:“哈普阿蒙,哈普阿蒙,醒醒,还能走路吗。” 她用手帕为他擦去脸上的汗,他现在浑身湿透,在风里多呆一会就要感冒发烧,这个时代的感冒发烧会要人命。 “姐姐……”他努力睁开眼。 “姐姐,别离开我,我好疼。”他呜呜哭着,眼泪全擦在伊西多鲁斯手上。 “宝贝,你应该只是吃坏肚子了,没抛弃你,我抱不动你,你能自己起来走吗,或者我背你?”伊西多鲁斯马上用出许久未用的甜言蜜语绝招哄哈普阿蒙,她尝试拖起他,但是他真的很沉,主动拱进伊西多鲁斯怀里后八爪鱼一样抱住她。 “我真的好疼啊,姐姐。”他噗噜噜掉眼泪,他挪着脑袋到处闻伊西多鲁斯的味道,不肯放过一切令他安心的气息。 伊西多鲁斯哄了半天,终于把他哄到侍卫背上,就这样他还要姐姐一直和他说话,只要伊西多鲁斯沉默一会儿他就像个复读机一样一直:“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聒噪得很,就算是肚子痛也无法阻止他的嘴,他窝在床上喝下煮着椰枣的姜汤后终于消停了一会,她给哈普阿蒙揉肚子,哈普阿蒙枕着她的腿,抱着她的腰把脸埋进伊西多鲁斯的腹部。 他时不时就疼,一疼就哼唧,叫姐姐,伊西多鲁斯离开一会就哭,拽着她不让她走,她连洗漱都是在房间里完成的,含着蜂蜜糖顺手喂了哈普阿蒙一小块。 糖化在他的口腔中,他反复回味咀嚼钝痛中的甜蜜。 他们的体温融化成一团,花香袭人,伊西多鲁斯昏昏欲睡,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哈普阿蒙捏后颈,放松他僵硬的脖子,织物窸窸簌簌,被他一再抓皱又松开。 呼吸粗重,埋在衣物里遮掩,他时不时偏头换气,让氧气丰盈肺部,好让他不被憋死在温柔乡里。 他不想让呼吸打扰此刻的安宁,这是他想要的一切,一个满眼都是他的亲人,亲密的肢体接触,毫无节制的索取也没关系,永远被放在心上。 他的病痛不是麻烦,不是折磨,而是可以被好好呵护。 他放缓呼吸,侧头仰望姐姐的脸,祈求神把时间停留在这一瞬间,他从未有如此幸福的时候。 她远比神伟大。 哈普阿蒙睫毛轻颤,聆听她的呼吸声安稳入眠。 侍女叫醒两人的时候姐弟俩正在床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伊西多鲁斯占了大部分床,哈普阿蒙在她腿边蜷缩着,看起来很可怜。 侍女用埃及语感叹一句:“果然姐弟关系很好啊,永远最听姐姐的话,睡觉也在一起睡。” 伊西多鲁斯醒了,视线里放大的哈普阿蒙像个没心没肺的小狗,看见她醒来一边喊着“姐姐”一边扑到她身上,预想中的重击没有来,他撑在姐姐身上,轻而珍重地落下一吻,在她的脸颊上。 “日安,姐姐,我好爱你。” ——你分得清楚爱吗,亲人之爱,朋友之爱,怜惜之爱,激情之爱;你分得清吗,她与你流着一样的血,共享这份血脉带来的生命,分享所有的喜悦和心脏悸动的时间。 / “所以我们把爱分成八大种,爱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人应该分清自己到底拥有什么样的爱……”文学老师正在讲课。 哈普阿蒙撑着脑袋看纸草上的文字,他还在想今晚要吃什么,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和姐姐一起出去玩。 “爱有的将人引导向死亡,有的会让人获得玛阿特,有的会让人因血缘而紧密地纽在一起,正如父母把无私的爱给了孩子。” “过于狂热撕心裂肺的爱情一定会致使始作俑者到最后一无所有乃至自取灭亡。” 伊西多鲁斯在干嘛? “而人这一辈子可以拥有许多种爱,使人精神和思想充盈,美德丰沛,成为一个更加高尚美好的人。” 伊西多鲁斯也会那样吗?哈普阿蒙面色古怪,会失控,和别人拥有激情,分享血脉,共享心跳的跳动,然后把目光长久地给另一个人,或者追捧一个根本看不见的叫做美德的东西,再也看不见他? 爱可以被分清吗,还是早就纠缠不清,像汇入大海的河水,不分彼此。 chapter9索西比乌斯(3k已修 伊西多鲁斯的新老师是托勒密和伯伦尼斯共同为她挑选出来的,他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权臣,十分擅长外交谈判玩弄权术,体育方面也多有建树,并且他父亲曾任托勒密二世的国王卫队长官。 伊西多鲁斯纳罕:“关系户?” 母亲嗔她一眼,她为女儿时不时冒出来奇怪的话已经免疫了很多:“别这么说,索西比乌斯比他父亲要厉害多了,他年少时期在希腊求学已远近闻名,进入宫廷以来为你父亲排忧解难,我们一致觉得他非常适合担任你的家教老师。” “还有一点,伊西多鲁斯,作为王储,你将来一定也会与他频繁打交道,我希望你能了解他,他并不简单,他是一条看似温顺的毒蛇,只要王座上的人稍微放松警惕,他就会悄无声息咬死他想除掉的人。”伯伦尼斯低声提醒她,这是母亲第一次给予一个人如此高而狠辣的评价,他的危险不言而喻,蛇是下埃及崇拜的动物之一,可是母亲却形容得那么可怕。 伯伦尼斯陪她坐在天井,一同上课的哈普阿蒙扒葡萄吃,莲池波光粼粼,伊西多鲁斯被弟弟喂了一颗葡萄,觉得生活奢侈又颓废。 要是再让乐师拉个琴,可以在府邸消磨一下午,侍女为二人染指甲,卸掉糊糊状的海娜粉指甲变得鲜红。哈普阿蒙凑过来看,他盯着伊西多鲁斯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思考片刻,伸出手对着侍女要求:“我也要染。” 伊西多鲁斯笑出声:“你一个男孩子染这个干什么?” 哈普阿蒙:“我不可以染吗,我想和姐姐一样。” 伯伦尼斯无奈地让侍女退下:“哈普阿蒙,男子汉不染指甲。” 伯伦尼斯劝完哈普阿蒙便不吭声了,他拿过姐姐的手把玩,怎么看也看不够,伊西多鲁斯一开始还坐在躺椅上,很快又躺在地毯上,她长发铺开,在日光浴中昏昏欲睡。 侍女静步走过来,悄声在伯伦尼斯耳畔传递消息,她把女儿喊醒,让她和哈普阿蒙去书房等着老师。 姐弟牵着手穿梭在这座大理石装修而成的府邸,她有时觉得这里很空旷,命令花匠移植了许多植物,让这里变成一座热带的花园。 又开辟了一家专门的房间供奉神明,允许下人休息时间去侍奉神,她制定了很多奇怪的规矩,可是这里又十分有人情味儿,有时候像封闭的乐园。他们都喜欢呆在这里。 这是一间朝阳的房间,羽毛笔和厚厚的纸草无限供应,书架上摆满了羊皮卷轴和纸草书。 哈普阿蒙跟着她一起学习政治学和文学,别的科目不再重迭,伊西多鲁斯的数学天赋让她必须由专门的财政官带着研修复杂的经济学和法律,哈普阿蒙则培养体育,具体伊西多鲁斯就不了解了。 因为她现在坐在案桌前就有种在前世学习时总是昏昏欲睡的错觉…… 伊西多鲁斯不禁自问,为什么穿越了一直在学习?原来我家真的有王位继承! 王位啊!这是现代普通人能想象的吗,那些兵不血刃的宫斗权谋,善于玩弄权术人心的政客,光正发言下埋藏的祸心和欲壑难填。 这一切都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样——伊西多鲁斯展开羊皮卷,红字是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158城邦制》,这是她一生的必修。 索西比乌斯迎着日光抱着羊皮卷匆匆走进来,他的鬈发在阳光下带着淡淡的金棕色——短暂的重现人间的阿波罗。慢慢的,他逆光的脸终于看清,深邃的眼扫视了一下,他的嗓音淡的像夜晚的月光:“午安,伊西多鲁斯殿下,哈普阿蒙殿下,请容许我为您介绍,我是你们的政治学老师索西比乌斯。” 他看着不是很年轻,眼角有几条细微的皱纹,身材很是健美,唇边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伊西多鲁斯盯了他好一会,突然开口:“我记得你。” 索西比乌斯高大的身躯蹲下来与伊西多鲁斯视线持平,多么深情而温柔的眼神,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羊皮卷挡住他弯起的唇角,笑意仍从他眼中溢出:“殿下?” 她努力回忆:“那一天,大祭司邀请大家去看他的手稿的时候,那一天我来晚了,我其实看到你了。祭司们想摸我的猫,你那时就站在埃拉托色尼老师旁边。” 说到那句我的猫,伊西多鲁斯的声音明显放轻了很多,哈普阿蒙变得更加紧张,他隔着桌子侧身想要去碰姐姐的手,伊西多鲁斯的手率先压过来,他一下子镇定下来,心也不乱了,变成沉默的雕塑。他清楚那晚的伊西多鲁斯真的处在巨大的恐慌中,那种恐惧让他相连的心都不受控制狂跳。 他意识到有些事情他必须阻止。 比如此刻,他不想让她提起那个莫名其妙的猫,再比如,让她不再和索西比乌斯继续无关教学的话题。 索西比乌斯看向他们交迭的手,目光转到哈普阿蒙的脸上,他放下挡住脸的羊皮卷,森然的尖齿一闪而过。 他端坐在案前,在课堂开始前问了一个问题:“殿下,如果你有一个城邦,乃至一个国家,你会怎么治理它?在你的理想中,它是什么样子的?” 伊西多鲁斯想起的是历史课本上千年的变迁,想起人类最理想的乌托邦,她坐在这里,她的心还在那里:“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治理,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平等,尊重,友爱……我想象的国度是共同富裕,阶级也不会存在……” 伊西多鲁斯冷静更正:“我是说,那是一个像雅卢一样的国度,每个人都在耕作,不管是不是为了神,至少没有痛苦,能温饱,劳伊不会交那些莫名其妙的税收。” 索西比乌斯的眼神还在鼓励地看着她,她的话让他思索:“好,我明白了。” 哈普阿蒙无所谓开口:“我只想要我和姐姐快乐的国家,最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啊哈普阿蒙,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吃什么用什么啊,原始生活不是已经过去好多年啦?”伊西多鲁斯感慨。 索西比乌斯收起他们第一堂课写下的理想国家纸条,姐弟写的一个赛一个字少,他对着纸条上的“社会主义国家”几个字凝思好奇,但哈普阿蒙的“二人论”更让人哭笑不得。 真是一对奇怪的姐弟。 他把纸条夹进纸草中,翻过这个小插曲,开始介绍起希腊的民主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伊西多鲁斯吐槽也没有那么民主啊。 “雅典的法律,保障的还是公民的权利吧?”伊西多鲁斯倾身,她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澄澈的琥珀,有着近乎透析一切的魔力。 伊西多鲁斯追问:“那公民都是哪些群体?” 索西比乌斯笑了一下,他在少女咄咄逼问下仍旧保持着优雅的风度,烘干的玫瑰蜂蜜糖融化,甜美的气息裹挟着昂贵清新的雪松香强势抢占她嗅觉:“殿下,公民不包括外邦人,仅由城邦内的成年男性组成,他们参与城邦的每一项重大决策,进行投票,奴隶没有资格参与票选,甚至妇女。” “殿下你觉得这种制度怎么样?” “我不喜欢这种制度,一点也不平等。”伊西多鲁斯没有任何政治嗅觉,她只是直觉性非常讨厌,造就她的文化带给她太多“福利”,所以她不理解这样落后的社会,尚且不明白平等其实都是斗争出来的。 “神庙里明明也有学习的女性啊。” “那是因为她的父辈祖辈都从事这一项工作。”索西比乌斯轻声回答。 “殿下,第一堂课,你应该理解国家的运行形态和制度结构,有时候喜不喜欢并不是衡量标准。”索西比乌斯撩起眼前的碎发,他耐心告罄,严厉而强势地把对话强行拉回正题。 “对不起,老师。”伊西多鲁斯睫毛煽动,如同落在花蕊上的蝴蝶,翅膀快速翕动几下,安静下来盯着眼前。 他怜爱这样的蠢货,自己就会陷入怪圈中终日打转,日后无知的王储即使登上法老的王位,也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太过聪明的人意味着不好掌控。 索西比乌斯对这堂课尚且满意,哈普阿蒙更是只有眼前利益,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当伯伦尼斯听他的反馈时,他天花乱坠地夸完两个人,得到伯伦尼斯敲定家庭教师的额外任务也没有任何怨言。 他拒绝了仆从的轿子,一路步行回家,路过集市还买了点稀奇古怪的宝石。索西比乌斯挑了几颗橙黄色的晶石,他觉得很像那女孩儿明亮的眼睛。 他的笑容真切很多,捏着宝石转动着观察里面的杂质。 伯伦尼斯问他们:“你觉得索西比乌斯如何?” 伊西多鲁斯抱怨:“我不是很喜欢他……” 哈普阿蒙直言:“我没有感觉。” 伊西多鲁斯听到这话转头瞪他,无声骂了一句叛徒。 伯伦尼斯为这姐弟自以为悄无声息的互动感到头痛又释然,最起码她的孩子彼此相爱,总比以前陌生人的姿态好很多。 伯伦尼斯再次提醒她:“伊西多鲁斯,如果你不能压制他,那么将来你就必须杀了他,现在不可以,纵使你不喜欢他,他也是一名无可挑剔的老师。” 她坐在旁边的暗室听课,声音从小孔传过来,她为她天真莽撞的孩子感到无奈,伯伦尼斯又很难不说没有羡慕。 伊西多鲁斯瞠目结舌:“杀了他?” 她从没有杀过人,也从没加害过任何人。 伯伦尼斯压根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轻贱人命的话,毕竟索西比乌斯这条毒蛇做的恶心事可够多了,她表情平淡:“你留着他后患无穷,不过现在倒不用。” chapter10在水一方(一 索西比乌斯听过她的传言,她是河中死里逃生的人,可他觉得应该叫做复活,她还不知道她已被埃及人称为现世的神。 年少时游学希腊,他无数次见过画家笔下破水而出、行走于山间的宁芙,那都不如她。 她流转的玻璃眼球没有发现偷窥的人类,也没有发现毒蛇的獠牙,索西比乌斯喜欢那样纯真的眼睛,处子一般纯洁,在熊熊烈火中重生的眼睛。 他在浴池中,感受水珠滚落,仆从为他准备的香皂甜腻的有些过了,索西比乌斯至今似乎还能闻到萦绕鼻尖的清浅花果香,她细腻的皮肤被太阳照耀得透亮。 朦胧的浴室中,他从铺满花瓣的水面起身,撩起长发,赤足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仆人为他披上浴巾,他抬手拒绝侍女的服侍,反问侍女:“你知道伊西多鲁斯殿下经常购买的香膏是什么吗?” 也许他能用上同一款。 侍女谨慎回答:“主人,王女殿下的府邸并不采购市面上的香膏,只采购香料,我听她府邸的采买女说过,王女殿下喜欢自己搭配的味道。” 索西比乌斯兴致缺缺,他烦心的事情会有机灵的仆从专门解决,回到卧室,昂贵的雪松香盈满房间,他翻出羊皮卷的那张纸条,凑近鼻尖还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浴巾掉在地面,主人上榻,两腿间高高扬起的阴茎激动地翘了两下,他慵懒地躺进柔软的床铺中,兽皮毯柔软而保暖,索西比乌斯索性把纸盖在脸上,手摸索着向下,握住阴茎,缓慢地撸动。 她对哈普阿蒙不带任何男女之情的手交迭在一起时也足够碍眼,如果那双手现在撸的是他的阴茎的话……索西比乌斯呻吟一声,他陷入幻想的情欲中,有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甚至不能完整圈住他的阴茎,生涩为他服务。 他绝对不会找到一个比她还可爱的情人,她清浅的味道被浓烈的芳香吞噬,夹杂在其中,不仔细闻根本不会察觉到,甚至被覆盖,强势地把她染成另一种隶属于他的物品。 她那么小,甚至可以坐到他的手臂上,他能完整地覆盖在她身上,一根头发丝都泄露不出去。 索西比乌斯动作加快,下意识顶胯摆动,几十下后呼吸粗重地射出浓精。 纸条被他咽进嘴唇,舔的口水打湿一片,他摘下纸草,万幸上面的墨迹没有洇晕模糊。 他把这当作睡前读物,即使博学多才如他,头脑聪慧如他,真的不知道那个女孩怎么想到的社会主义国家这几个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说那是雅卢,索西比乌斯持怀疑态度。 她身上的谜团和传闻都笼罩着神圣的雾,像他年少时参拜的庙宇,黑暗中烛火葳蕤,窥不清她真实的面容。 他既不信神,可有时也会依例为神献上祭品。 [番外现代篇]为你取个埃及名字如何? 【随手撸的现代篇当个福利放出来】 姜晓紧赶慢赶才在上课铃响之前到达教室,她环顾教室,前排的舍友对着她挥手招呼,姜晓赶紧溜到舍友为自己留的位置上。 “哈……累死我了……妈呀你怎么抢了个第一排,这种大水课我都不好意思玩手机了。”姜晓一坐下就如牛喘,她把帆布包里的课本拿出来,这课本还是昨天舍友领完书后帮她放进包里的,她掏出一本加厚内页铜版纸的精装书后沉默了。 “这书定价多少钱?” “哈哈……没事反正书本费就在学费里面,这个东西多退少补,咱们不是好几门课程都不需要课本嘛。” 姜晓内心一个卧槽,翻过书,盯着定价发呆:“你说我现在退课还来得及吗?” “淡定啊!虽然书贵至少是大水课啊!这教授就是个交换教授,只教一学期,你不是准备走那个交换生项目吗?你不得攒点课程经历什么的,冲动是魔鬼啊!” 姜晓还真看好了明年的一个交换生项目,虽然去的国家并不是大热流行的,但是姜晓看到留学项目的时候内心就叫嚣着要去。 舍友说的没错,她确实需要这种相关课程在提交申请的时候填自己的履历。 姜晓从书扉页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大名。 她抬头,看着一个希腊美少年推门而入,抱着和他们一样的书走到讲台,帅得教室里一片哗然。 舍友激动地在姜晓耳边嚎:“这教授怎么丫怎么帅!” 姜晓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姜晓感觉自己对此人好像一见钟情了,她记得她不是什么很颜控的人吧? 教授放下书对学生抿唇一笑,他端正英俊的五官强烈冲击视觉,腼腆的气质让他看起来比学生年龄都小。 他调出PPT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这学期教大家古埃及历史与文字的教授,我的中文名字叫江尧,江是江水的江。”他的眼神好像若有若无扫过姜晓。 自我信息页的证件照更是帅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他跟希腊雕塑里顶级帅哥一样惹眼,美向来能超越国界。 “我的妈呀教授怎么比我们还小一岁?” 江尧颔首:“是的,我本职工作是研究破译埃及圣书体和考古的,当教授只是一份短期工作,可能教完这个学期就回去继续考古工作了。” 他介绍起他的履历,几乎可以说少年天才一般优秀。 江尧放到最后几页在埃及的生活照片:“我希望你们可以叫我的埃及名字,哈普阿蒙,希望这学期结束大家都能有自己的埃及名字。” “老师你是太阳神吗!那么帅!” 江尧摇头:“不是,我是希腊埃及混血,只是个普通人。” “好了,现在开始点名并且自我介绍吧。”江尧拿出花名册,对着名单开始认人,他在投影幕布前踱步,姜晓的名字排名不前不后,很快叫到她的名字。 “到。”姜晓举起手。 江尧抬起头看她一眼,很快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 点完花名册,他说:“现在我需要一个课代表,请和我姓同音的同学站起来。” 姜晓站起来,偌大教室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姜晓:“……” 江尧:“你是姜晓对吧?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课代表了,你介意我给你起一个埃及名字吗?” 虽然他问得很礼貌,但是他的对话节奏掌握程度简直可怕,姜晓也不愿意做出第一堂课就得罪老师的举动,她点点头:“谢谢教授,麻烦您帮我取一个埃及名字了。” “伊西多鲁斯怎么样?意思是伊西斯女神的礼物,埃及后期一直盛行伊西斯崇拜。” 姜晓瞪大了眼睛:“伊西多鲁斯?” 江尧微笑:“怎么了?” “没什么……” “好,那么伊西多鲁斯,请多多指教。”江尧戴上黑框眼镜,卷毛混血美男笑出月牙眼。 “呃……请多指教,教授。”姜晓脑子一热,答应下来。 [番外]重见天日并找到她 “如果你有幸找到我的陵墓,发现我的木乃伊,孤零零地沉睡在黄金棺椁中,而这座双人规格的墓葬室,我的姐姐早已不见踪影。” 十六世纪,大航海运动期间,有一伙盗墓贼来到了埃及,他们重金聘请当地的一位向导合作,挖掘帝王谷的墓葬品。 如果他们有幸从墓室里随便拿出什么金器或陪葬品,卖给那些热爱收藏的贵族老爷,那么这辈子都不用愁吃喝了。 队伍中有一位英国人,他祖父收藏了一本希罗多德的原版《历史》手抄本,是盗墓队伍的发起人,他身材干瘦,沉默寡言,过于苍白凹陷的脸庞使他如吸血鬼一般令人忌惮。 那位当地向导精通英语,是他们在亚历山大登陆之后上来行骗的其中一人,英国人识破了他的骗局,并黑吃黑利用他偷渡到帝王谷,队伍花了二十几天,一切都在掩人耳目中进行,非必要不会起任何冲突。 夜深,吃过噎人的干面包和鱼汤过后,他们把火堆踩灭,收拾完遗留痕迹背上行囊朝着帝王谷前进。 一人看守,其余人轮流挖通道,埃及向导被麻绳绑着手,蹲到盗洞附近和休息的爱尔兰人闲聊,他在英国臭名昭着,因挖了许多墓葬室被通缉,那个脸色苍白的队长找上他,许诺了重金和一个西班牙贵族身份送他出国,他答应了他。 埃及人问:“你们要盗谁的墓?” 那个红发的爱尔兰嘴大,都在挖盗洞了,也不再避讳和他泄密了:“好像是托勒密四世的墓葬吧,四世在位时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据说陪葬品有许多珍贵的东方藏品,因为他的王后喜欢这些东西。” 埃及人轻声追问:“托勒密四世和阿尔西诺伊叁世共同的墓?” 爱尔兰人回答:“共同的?也许吧,我也是听命行事,那个英国佬一定要盗四世的,不知道为什么。” 埃及人:“他从哪知道的消息?” 爱尔兰人轻蔑地嘲讽:“祖上荫庇呗,家里有手抄原版希罗多德的着作。” 埃及人若有所思,那个英国佬爬上来,他大汗淋漓,敞开的衬衫沾着脏土,突发哮喘一样喘不过气,爱尔兰人给他喂了点水,他可不希望临近成功而最懂行的雇主死在半路。 英国人平复呼吸,问他们:“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红发的粗野人:“聊盗的哪个倒霉蛋的墓啊。” 英国人抱着膝盖陷入回忆中:“是托勒密四世和他的姐姐兼妻子阿尔西诺伊叁世的墓葬。” 埃及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为什么一定要盗他们的墓葬,还有一些殉葬品更加豪华的法老的陵寝可以挖吧?” 英国人皱着眉喝止:“关你什么事儿?再多说一句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埃及人闭上嘴装鹌鹑。 爱尔兰人心思却活络起来,他凑过去低声盘问:“哎,你说的那些陪葬品更豪华的法老都有谁?” 埃及人漫不经心回复:“拉美西斯,图坦卡蒙,克利奥帕特拉,这些人的墓葬远比你们要挖的要豪华。” 爱尔兰人若有所思地记下来,很快,他们挖通了盗洞,几人在狭窄的盗洞中撑着四肢慢慢下潜,来到了漆黑的墓室中,爱尔兰人打头,他跳下去就地一滚,在黑暗中划开火柴,照亮了面前人高的雕像。 爱尔兰人吓得心脏骤停,很快他发现这只是一个死物,他点亮了背包里的火把,下饺子一般掉入墓室,英国人因为姿势不对掉下来地时候磕到了胳膊,躺在地上呻吟了两声。 埃及人幸灾乐祸地扶起来给他检查胳膊,是的,他们挑中他还因为他会一点医术,还好没有骨折错位,只是需要休息几天不能搬重物。 行动继续,英国人终于拿出来背包里的羊皮卷,他将基本的墓室结构抄下来,几个人一同分析,埃及人四处逛着观察壁画。 无一例外刻画着一对夫妻接受神的指引前往来世,或神接受供奉给予赐福的场景,小壁画还有一些十分热闹的节日欢庆连环画。 埃及人定定地注视着壁画。 爱尔兰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老兄,一个壁画有什么好看的,你看那个英国佬也看,又不能带走,不值钱的东西。” 他们不断下入墓室,终于来到陵寝,无视安置棺椁的墓室前神像的警告,从侧边打入盗洞后爱尔兰人被满室闪耀的金器亮瞎了眼:“上帝!老兄我们发财了!这一趟真是死而无憾!” 英国人猛地推开爱尔兰人,红发男人跌倒在地,爬着扑到金器上:“上帝!真是发财了!” 从未有过的焦急神情覆盖了苍白瘦削的脸,他趴在棺椁上,不断摸索着外层雪松木镀金棺椁的缝隙,一边摸一边大喊:“快点来帮忙!我要打开这个棺材!” 他们在奢华的陪葬品前终于回过神,依依不舍地去撬棺材,撬开盖板,腥臭浓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又香又臭的味道让撬棺的几人忍不住扶着棺椁干呕。 还不够,这个棺椁的规格明显是双人的,贴近人形的纯金人形棺明显是两个人握着手的样子,英国人蒙着面巾,上面早就在入墓之前浸满了特制药材,他准备了几块分发给其他人,但是药材的味道明显更淡。 人形棺好撬许多,一具男性的木乃伊填满其中一个空缺,而他的手边,另一个地方却空空如也。 英国人再叁分辨了那具木乃伊,男性,佩戴着法老的配饰,他目眦欲裂,扒着人形棺,抚摸那凹陷的黄金棺咆哮:“她去哪儿了?把她给我!” 爱尔兰人装金器的手被咆哮声吓得哆嗦一下,金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埃及人大喊:“蛇!有蛇!这种蛇有毒!” 真的是蛇!毒蛇群从盗洞爬进来,众人都开始尖叫,掏出兵器砍蛇,且战且退,英国人仍旧满目通红地跪在黄金棺前掉眼泪,蛇群默契地绕开棺椁。 贪婪的盗墓贼不敌蛇群,他们逐渐被咬伤,片刻后剩下毒发身亡的几具尸体,歪倒在华丽的陪葬品上,百年后若有人打开,便能发现其中的白骨。 英国人抬起头恶狠狠地质问:“是你!都是你!是你干的!” 埃及人笑了,他全身早就涂满了驱散蛇虫的油膏,不被蛇近身:“别这么说,不是我干的,不过我也很感谢你,这里确实没有她的踪迹。” 他也蹲在雪松木做的棺椁旁,用指腹仔细感受托勒密四世命令工匠镌刻下的圣书体文字,他一边感受一边翻译解读:“如果你有幸找到我的陵墓,发现我的木乃伊,孤零零地沉睡在黄金棺椁中,而这座双人规格的墓葬室,我的姐姐早已不见踪影……” 他抬头环视这充满了浮雕和壁画的墓室,无一例外描绘的都是一对夫妻的故事,他哀叹一般用英语吟哦:“她早已不见踪影,而我一定会找到她。” 英国人眼前发晕,他又开始呼吸不过来,墓室中稀薄的空气根本不够使他生存,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他的脖子,遏制他的肺部流进新鲜的氧气,他迟早死于窒息。 昏迷之前,英国人听着向导用陌生的语言吟唱,他愈发睁不开眼,在昏死过去之前福至心灵,他使用的也许是早古埃及语,可是他如何会这种失传的语言? “我请求神的赦免。”他跪在棺椁前,朝着壁画中倩影唱诗。 / 你摧毁了时间腾飞的翅膀, 你,生命中神秘的居留者, 我所说的一切话语的保护者, 正为我,你的儿子,感到羞愧; 你的心充满了愁苦与羞赧, 因为我的罪孽,在世间十分严重, 我的邪恶与违逆是如此嚣张。 啊,请与我和解,和解! 毁掉那隐现与我们之间的栅栏! 让我的一切罪孽洗净,而且 无知地俯伏在你的左右。 是的,请去掉我的所有的邪恶, 并放弃你充满心头的羞耻, 使你和我在今后的时间里融化坚冰。 / 埃及人返回地面,为怎么埋回这个盗洞苦恼,不过他先去了帝王谷附近荒废的宅邸一趟,废弃的小花园养了一池子的蓝莲花,他坐在水池旁边,托着蓝莲花轻抚。 开得幽静而美丽的纯洁莲花,莲叶下沉睡着小鱼。 / 我是纯洁的莲花, 拉神的气息养育了我 辉煌地发芽。 我从黑暗的地下升起 进入阳光的世界, 在田野开花。 / chapter11因我把他从水里拉出來(一) 伊西多鲁斯和哈普阿蒙的秘密基地还是那片芦苇荡,春去秋来,伊西多鲁斯并不是每年都能及时赴约捕鸟抓鹅抓鸭子吃,哈普阿蒙终于和一位同龄人交上了朋友,哈普阿蒙说他也是一位贵族后代,和他一起上体育课因此结识。 哈普阿蒙提及:“他也有一个姐姐,他们关系很好。” 伊西多鲁斯发现哈普阿蒙对一些姐弟关系或者文学作品会格外感兴趣,连他交的朋友都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姐姐。 哈普阿蒙经常要求伊西多鲁斯陪他去玩,她对此很抱歉,因为她逐渐开始深入学习宫廷内部的文件处理,在父亲和母亲的共同教导中挤不出时间,索西比乌斯也在旁边虎视眈眈,他像夜晚赤身沐浴月光的蛇,不再遮掩自己,丝丝吐出一节猩红分叉的舌。 挤不出时间,那哈普阿蒙会静静地跟在她身边,伊西多鲁斯从繁忙的政务中抬起头时他抱着一只猫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看着她。 雕像蠕动着鲜红的嘴唇问她:“姐姐,怎么了?” 伊西多鲁斯为自己精神恍惚下冒出来的想法感到后怕,真的快被压垮,压出精神问题了,偷溜走放松一会晚上再处理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么想着,伊西多鲁斯扔下羽毛笔,哈普阿蒙背瞬间挺直,如同幼犬一样用期待的目光乞求他。满足他吧,大家都这么说,哈普阿蒙就是她的小尾巴,他意外的懂事,即使陪她一起熬到半夜也生不出半分怨言,这样的作息致使他憔悴不少,让伊西多鲁斯生出许多愧疚之情。 伊西多鲁斯对着他张开怀抱笑着哄他:“来抱抱。” 哈普阿蒙放开猫小跑着扑入她怀中,亲姐弟一同分享亲人之间紧密相拥带来的快乐。 伊西多鲁斯拥抱他,空缺的怀抱被填满的时候会让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盈涨,这和平时处理政务的成就感不一样,这是肉体纠缠带来的满足感,多巴胺和催产素足够抚平生活带来的褶皱。 她在哈普阿蒙身上汲取的感情如果摊开在太阳底下就会发现里面的霉斑和腐臭。伊西多鲁斯无数次胆战心惊地警告自己不可以过度使用他,不能利用他去代偿任何难以启齿的需求。 一个有良知的姐姐不会这样,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伊西多鲁斯看得很明白。她在这段感情中率先发现了不对的苗头,希望能够尽早掐断,以免难以收场。 她把哈普阿蒙从身上撕下来,小少年仰望着他的姐姐,终于被临幸的喜悦冲昏头脑,他甜腻的嗓音刻意去问:“姐姐,你不处理政务了吗?” 伊西多鲁斯板着脸骗他:“对啊,马上要处理,你继续坐着吧。” 哈普阿蒙眼圈一瞬间通红湿润,他紧紧攥着姐姐的手撇开脸,如果那仅仅是意料之外给予他的糖果奖励,那他也无法拒绝来自她的馈赠,没有偏宠时那就隐忍下来:“那……那姐姐去吧。” 她晃晃他的手,提起来:“可是你得先放开我呀。” 哈普阿蒙呜咽含糊地嗯了一声,松开一瞬间又紧紧攥住。 “不放开吗?” 哈普阿蒙埋回她怀里哭。 伊西多鲁斯笑着捏着他后颈,提猫一样提出来一个咬着唇脸憋得通红的弟弟:“不哭不哭,不逗你了,陪你出去玩好不好,去捕鸟还是下河抓鱼?我换一身衣服就出来。” 他边擦脸边控诉:“坏姐姐。” 她也点头同意:“我也觉得我好坏,怎么办?” 哈普阿蒙:“又欺负我!” 伊西多鲁斯咯咯笑:“没欺负你,陪你玩呢,怎么会欺负你?” “你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愿意看你被欺负呢?” 伊西多鲁斯在房间内换衣服,侍女为她编发,房门关着,外面的哈普阿蒙开始挠门:“姐姐,姐姐。” 伊西多鲁斯正在选眼影:“怎么了,有事吗?” 外面安静了一会,他细声细气喊:“姐姐,姐姐。” “到底怎么了?说话呀。” “姐姐,姐姐,你快出来。” 伊西多鲁斯还差个口脂:“马上了,别催。” 她最后检查完着装得体,咀嚼完欧芹吐掉,打开房门哈普阿蒙险些摔进她怀里。 明明都在长高,可是他却隐隐带了反超的趋势,变声期过后他的嗓音也不再稚嫩,少年人的清爽和青涩的低沉,伊西多鲁斯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夹着嗓音含含糊糊喊着姐姐时像咬碎了一颗酸涩甜蜜的爆珠,嘭,因为怕酸加入的蜂蜜结果搅不开,后调几乎甜掉了牙,齁住嗓子眼。 此刻近距离对视,同等高度望进对方眼睛,不再需要迁就,如果有意就可以义无反顾吻上去,而什么样的情谊可以被模糊地蔓延在汪着春水的眼眸中被发觉? 伊西多鲁斯别开脸,轻轻推开他。 哈普阿蒙慢慢调整呼吸,她尴尬地抱着手臂低头借过,哈普阿蒙想抓住溜走的蝴蝶,可蝴蝶生来不是要被抓住的,他连衣角都舍不得拽住,绝对不是因为经常被姐姐打然后害怕了。 他错过那片衣角,姐姐转身等着他:“快点,刚才不是还催我吗?” 他们并肩行至白日,芦苇地依旧是天然的秘密基地,哈普阿蒙去捕鸟,伊西多鲁斯虽然不会下水抓鱼,但是放个捕捞网还是很容易,她在湿地岸边揪着芦苇编花环,编兔子,平静的水面咕噜咕噜冒泡。 伊西多鲁斯下意识问:“哈普阿蒙?你在做什么,不要用这种老掉牙的招式吓我了。” 她把编好的花环丢入水中,伸出水面而抓住花环的手却是古铜色的,少年破水而出,溅起的水珠像大颗莹白的珍珠,又像钻石雨一样淅淅沥沥,他剃着光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潜伏在水面之上,睁着大眼静静盯着伊西多鲁斯。 这是一个埃及少年,伊西多鲁斯吓懵了,任由溅起的水珠打湿自己的衣服,她还捏着未编好的芦苇,少年漂浮在河中,他慢慢朝着伊西多鲁斯游来。 健壮的手臂凫水能力极佳,除了微弱的哗啦哗啦拨水声外,伊西多鲁斯好像还听见心脏的鸣鼓,溯洄不到河对岸的洄游鱼固执地撞在人造堤坝上,乃至头破血流。 血腥在水中扩散开,他停在岸边,叼着鱼的嘴率先露出水面,他把鱼丢在岸上,慢慢走上岸,浮出水面的赤裸身体,从胸膛再到不着一物地下半身,许多奴隶对于主人没有性别和尊严可言,伊西多鲁斯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天尖叫,尖叫声惊走芦苇荡附近的全部鸟雀。 她捂着眼狼狈而崩溃地大喊:“你为什么不穿件衣服啊!” 那个少年还没说话,哈普阿蒙迅速赶来一拳撂倒了这个赤身裸体的埃及人,鼻下一道血柱流下来染红他的嘴唇,哈普阿蒙膝盖抵住对方柔软的肚皮,冷冷盯着这个冒犯姐姐的人,拳头高高扬起,势必要将对方往死里打! 伊西多鲁斯在听到哈普阿蒙拳头的破空声时已经睁开眼,眼看着对方被压着打,哈普阿蒙的姿态简直像要活生生打死对方!她扑过去抱着那节手臂拦下来了,哈普阿蒙漆黑的眼珠转过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姐姐还护着这个该死的埃及人:“伊西多鲁斯,你放开,他想要冒犯你,冒犯王储的埃及人该当死罪!” 伊西多鲁斯愣了一下,她抱住他的手劝他:“哈普阿蒙!停下手!不至于,不至于这样打他。” 哈普阿蒙气到脸红:“可是……可是!” 哈普阿蒙厉声:“他对你做了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不愿意看到别人的裸体,甚至你府邸的所有仆从都要穿着得体的衣服!你却为了一个埃及人打破自己的原则!” “可,可他也不是故意的啊!你也不能打死他!”伊西多鲁斯下意识斥责他。 “而且他刚才一直在水里游,穿着衣服怎么方便?” 哈普阿蒙神伤地望着她:“可是我为了你就可以。” chapter11因我把他从水里拉出來(二) 伊西多鲁斯愣住了,那句我为了你就可以仿佛被大炮强行轰开的城门,让苦守的城池如入无人之境,她僵在原地,内心煎熬地直视剖开皮囊后哈普阿蒙鲜血淋漓的五脏肺腑。 她还可以忽略吗,忽略他所有的偏爱,她在慌乱之中快哭了,伊西多鲁斯不想戳穿平静的假面,她不能想象那个可能,滑向那个意外。 那个埃及人适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真是救命的一道声音,让她从下陷的泥潭中迅速抽身,伊西多鲁斯想也不想转身去查看伤员,把他扶起来,尽量忽略他赤裸的下半身,用手帕抹去他脸上的血,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不,那两双眼睛都在注视她,她竭力想忽略那滚烫的目光,让她身体发软,伊西多鲁斯眼前有些晕,她晃了晃那个埃及人的脑袋问他:“能听懂我说话吗?你还好吗?” 那个埃及人虚弱地点点头,他的手轻轻按下伊西多鲁斯为他擦血的手,两只手相触,不同触感的皮肉互相摩擦,带来细微的躁动让她像个被惊吓的白鸟。 伊西多鲁斯几欲张口说话,埃及少年注视着她满含泪水的眼睛:“我没有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害怕。”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这位埃及少年得到了哈普阿蒙喊来的生命之屋女祭司的救助,万幸问题不大,然而叁个人真正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场面还是滑稽又尴尬。 伊西多鲁斯绞着手,现场气氛几乎要凝固,火堆边哈普阿蒙若无其事地烤鱼,刚刚丢在岸上的鱼早就挣扎着跳回水中,这条还是网里捕到的。 埃及少年一会盯着火堆,一会盯着伊西多鲁斯,在哈普阿蒙抬头之前收回视线。 伊西多鲁斯握拳,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那个,哈普阿蒙。” 哈普阿蒙抬头:“怎么了姐姐?” 伊西多鲁斯:“你应该给他道歉。” 哈普阿蒙烤鱼的手停下来,直勾勾阴恻恻盯着她,仿佛她说错一个字下一秒就会咬死她:“你什么意思?” 她的头好痛:“我说你误打了人家,应该给人家道歉。” 哈普阿蒙嗤笑:“你觉得我应该给他道歉?” “伊西多鲁斯,不是你见不得别人裸体吗,怎么他的就可以?”哈普阿蒙步步紧逼。 他今天突如其来展露的攻击性和叛逆让伊西多鲁斯陌生又诧异,他已经不像曾经跟在她身后软糯糯喊着姐姐的小男孩了,对她的决定从来都不会忤逆。 她无奈地反问:“不是,这不是一样的情况,你总不能把那些在我面前裸体的人都打一顿吧?”你爸是法老也不能这样啊,后半句伊西多鲁斯都不敢吐槽。 “为什么不可以?” 伊西多鲁斯沉默了:“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不是痛恨别人裸体的行为,而是单纯找个借口想打人。” 哈普阿蒙深深看了她一眼,穿在木刺上开膛破肚的鱼没来得及翻面,一面已经烤焦,糊味儿升起,反正也不能吃了,哈普阿蒙把鱼扔进火堆,熊熊烈火萎靡地吞下鱼肉。 男性的衣服很好解开,抽开腰带他的衣服褪皮一般脱落掉在地上,伊西多鲁斯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发育中的少年裸体就这么全然暴露在她眼前,她闭上眼睛绝望地惨叫一声,呐喊着并挥动双手:“啊!救命!哈普阿蒙!我恨你!我要长针眼了!” 哈普阿蒙带着笑意进攻:“伊西多鲁斯,你睁开眼看啊!你不是能看裸男了吗,为什么要看外人的,我的也能给你看啊!” 他越说越怨毒,埃及少年已经站起身想要挡住哈普阿蒙,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下贱的埃及人!你以为伊西多鲁斯会爱上你吗,你连给她当性奴都不配,情人更不配!” 那个埃及少年错愕地看着他,他意识到他无法拦下发疯的哈普阿蒙,转身半跪在地上抱住伊西多鲁斯,她如溺水之人攀上浮木一般躲在他的怀里尖叫:“哈普阿蒙!你给我穿上衣服!” 她的手腕被攥住,一只手扯着她离开埃及少年的怀抱,她死死地捂住眼睛尖叫并奋力往少年怀里躲:“我不要看!救命!不要让我看你的裸体!” 哈普阿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穿上衣服了!” “姐姐!跟我回去!” “真穿上了?” 哈普阿蒙仍旧攥着她的手腕:“如你所愿,穿上了!” 埃及少年仍旧虚拢着她的肩膀,他把她护在怀里的姿势像极了那天家宴里母亲对着父亲的保护。 哈普阿蒙气得眼眶通红,使劲把伊西多鲁斯拽了出来,惯性作用下她扑进哈普阿蒙的胸膛,她撞进他硬邦邦的胸口,鼻尖是衣物的质感,疼得她鼻头发酸泪花直冒。 “呜呜。”伊西多鲁斯攀着他的肩膀直哭,她好像搞砸了一切,然而罪魁祸首却毫无异常,他捧着姐姐的脑袋,伏在她肩膀上,阴沉地盯着那个该死的外来人。 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要觊觎他的姐姐?这些奴隶,下等人,阴险狡诈的贱人,臭虫! 伊西多鲁斯已经不愿意回忆那天的情形,她对着叁世强烈要求哈普阿蒙去上学,哈普阿蒙算是父亲一手带大,他无奈地听着女儿说完,问她:“你们俩吵架了?” 她不知道怎么说,方才义愤填膺的情绪全部哑火,她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说她发现这家伙疑似喜欢亲姐姐,然而自己并不能接受所以分开冷静一下对彼此都好? 她迟疑地点点头,还好有送上门的理由,她也不敢让父母知道托勒密家怎么出了个这种惊天丑闻。 托勒密叁世合上纸草:“哈普阿蒙刚才也来找我了,他说想去西边跟着伯伦尼斯回家一趟,然后去上埃及长住。” 伊西多鲁斯咬着唇低下头心想,说这么详细干嘛,跟她有什么关系,而且他离得越远对她越好。 托勒密叁世看着心思写在脸上的女儿,有些好笑又有些怅然,开启了一个意外的话题:“伊西多鲁斯,按你的年纪其实早该订婚了。” 伊西多鲁斯猛然抬头,谈及订婚,她脑海里闪过几个人,然而都没有在脑海留下任何痕迹。 托勒密叁世:“唉,不过也不着急,哈普阿蒙那小子的请求我也没同意,不过他会跟着一同去昔兰尼一趟,也许得有个月余吧,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节日了。” 他知道姐弟每年都会一起过节,他们亲密无间,很少吵架,感情一帆风顺,也许可以说是哈普阿蒙一直都很听姐姐的话,可太过一帆风顺也不是一件好事,在风暴中的水手才能成长,风平浪静的海面无法培养出优秀的船员,同样唯有意识到对方的特殊才能发觉心中的人有多么难得,才能学会珍惜。 chapter13因我把他从水里拉出來(三) 入夜,伊西多鲁斯耐心地为自己的长发抹发油,梳妆台的花瓶内插着一捧漂亮的粉睡莲,自由地舒展着花瓣。 她哼着歌:“芭蕉树下,沉沉的枝头,弯到了我隐秘的花园。这些高耸的友人,渐渐爬上你梦的高度。” “我的良人,我就是你心所爱的人,是你守护的园中最初的花蕾。”帕米接过这句词,他们依偎在葡萄架下,花园茂盛的植物遮遮掩掩,让一双恋人隐秘而安静地分享甜蜜的夜晚。 手背间无意地碰在一起因羞怯而蜷缩收回,下一秒被陌生又熟悉的小拇指轻轻勾住,她屏住呼吸,清浅的呼吸散逸在蔷薇花丛中,冷蓝的月亮照亮这座月下宫殿,秋千嘎吱嘎吱轻晃着,伊西多鲁斯任由他扣住,她不由自主侧过脸,凝望着埃及少年。 他们的气息融化在一起,蜂蜜糖的甜腻还残留在口中,伊西多鲁斯微微张开嘴,帕米低下头,她顺从地闭上眼睛。 “我会归还你的爱情,那是你的。” 谁甜美的嗓音唱出这句话?帕米揽着她的肩膀,柔情似水凝望他情人的脸,她没有着妆,素雅的模样像泥沼里脱水而出的荷花,颤颤巍巍摇曳在泥塘中。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吸引人,她不知道她的目光比神都温柔。 她不知道他早就见过她,像踩点蹲守的贼,一直一直窥视姐弟之间的互动,哈普阿蒙枕在她腿上时,她倾身为他撩开遮眼的碎发擦汗时,他们在午后的芦苇荡睡成一团、哈普阿蒙吻她时,他一直都在。 她却如昙花一现消失在他生命中,他无数次折返那片禁地一般的芦苇荡,期盼着再次见到她,好在他终于见到她。 他涉水而去,想让那样的温柔也落在他身上,他祈求神,让他遇见她,哪怕只一眼,看到那个他魂牵梦萦的少女。 神应允了,神显灵,神将她送到他面前,神说:“珍惜这爱情吧,在你粉身碎骨之前。” 他的爱情可以让他甘心为她去死,他从来不犹豫也不会怀疑这片真心。 “请从我的园中带走我,我的礼物。” 他喃喃出这句话,捧着情人素白的脸,将唇印在她淡色的唇上。 这一瞬间,他向神发誓将为她献出生命。 伊西多鲁斯睁开眼,水润的眼珠越发透亮,她呼吸早就乱成一团,他们吐出的鼻息带出潮湿热气打在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伊西多鲁斯双手抵在帕米的胸膛,直勾勾盯着他的嘴唇。 还是不够,他的嘴唇看起来好好亲,伊西多鲁斯青涩的身体积攒的所有躁动唯有这一个宣泄口,她抬眼注视着同样饱含似水春情的眼睛,仅仅是目光相接就好想哭。 哭什么? 帕米捧着脸擦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珠,意动不止存在于一个人,伊西多鲁斯再也无法忍住,搂住他的脖子送上嘴唇,自然地深吻起来,舌头闯进来,蜂蜜块的甜腻也渗进来,她拧着眉,软着身子靠在帕米怀中,吞咽不及的津液从嘴角流出。 葡萄藤攀附秋千,硕果在酸涩青硬中变得紫红软烂,微风中花园的香气有浓有淡,雏菊和罂粟沉睡着,野蔷薇灿烂地盛放于枝头,鲜艳如恋人的红唇,花影曳曳随风而舞。 秋千停下来,少男少女跪在芳香四溢的花丛中,帕米扶着她的肩膀依次吻她的鼻梁,眉毛,鬓发,耳朵,含住她打着孔的耳垂,舌尖扫过卷舔,湿漉漉的,帕米又忍不住凑近轻咬了一下——像狮子轻咬它的爱侣。她的脸慢慢滑落贴在薄肌起伏的胸膛,鼻尖萦绕着旺盛的乳香味道,她额头蹭了蹭,帕米闷哼一声。 “伊西多鲁斯啊……”帕米哀叹一声,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捧起她涂红了指甲的手,摩挲了片刻轻吮她的指尖。 “拉神在上,你就是我人间的太阳。”他的微笑甚至有些悲伤。 “帕米……”她情不自禁呼唤情人的名讳。 悸动让两颗心脏相逢,情人之吻会把爱情密语镌刻在纸草上,等待流芳百世。 千年后还会有人念下我为你写的情诗,那么这就是这一瞬间的永恒。 哈普阿蒙离开了埃及,又开启了初恋的伊西多鲁斯人逢喜事精神爽,处理政务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忙里偷闲中,她和帕米的密会仍旧在私下进行,止步于吻,又因克制的吻而无数次情动。 他简直就是独属于她的理想型,青涩又英俊,腼腆而克制,无数她偏爱的特质杂糅在他身上,而时间正好,她临界的火山随着这颗石子投入,终于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想要掩人耳目就要夜里私会,当太阳进入大地女神的腹部,万物沉睡时,而恋人总是生不出任何困意,伊西多鲁斯吻后凝望他:“我好想每时每刻都能看见你,来我身边吧。” 帕米微笑地为她抹去嘴角的液体:“我的爱人,我唯独想堂堂正正娶你,别让我们之间相去太远,我从底比斯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逃离变成奴隶的命运。可你,伊西多鲁斯,你早就把我变成了专属于你的爱情奴隶,请为我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吧。” 伊西多鲁斯失望:“好吧,我等着你……你一定不会爱上别人对吗?” 帕米留下谜语:“我早就把我的全部交给了你。” 在我粉身碎骨之前,至死不渝。即使前往来世,依旧会想着你。 伊西多鲁斯打了个哈欠,接连的夜会也让她有些疲倦,她准备去睡一会午觉起来接着处理政务,下午她还要觐见法老汇报,而晚上要孤身参加宴会,一天异常充实。这一天天的,她弱小的身板真的承受了太多。 侍女已经为她整理好了单人榻,伊西多鲁斯换完衣服躺在太阳底下沉沉睡去。到了时间点就被侍女叫醒,她的大脑还在宕机状态,女仆就蹲在身侧为她呈上一封信笺。 伊西多鲁斯呆呆地问:“谁的信?” 女仆偷笑,伊西多鲁斯头发都睡乱了,微卷的发尾凌乱交错,浅色的琥珀眼瞳发直,女仆回答:“殿下,是叁殿下的信。” 伊西多鲁斯瞬间清醒:“哈普阿蒙?他怎么会寄信给我,我以为是老师或……” 侍女聪明地低头沉默,她解释:“信应该是叁殿下抵达昔兰尼之后寄过来的,殿下,您的弟弟一直都很关心您呢。” 伊西多鲁斯以为只有一封,随手翻了翻发现是厚厚的好多封,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侍女会说这句话了,估计是半路上就攒了好多,为什么不使用路上的驿站呢?还在生气吗? 伊西多鲁斯拿走这些信,叹了口气,侍女为她端上葡萄与梳子便退了出去,伊西多鲁斯很看重私人空间,因此除了哈普阿蒙强势而默默地跟在她身边,其他时候她都在独处。 信封被扔到榻上,她暂时还不想处理,伊西多鲁斯捏了个颗紫红的葡萄,满心欢喜地咬开,酸涩的汁水爆了满口,她脸一下皱成苦瓜,酸得口水直流。 伊西多鲁斯默默吞下去,捧着下巴半天没缓过来,小声呜咽:“好酸好酸……” 要是哈普阿蒙在就好了,这么酸的葡萄她一定会骗他也吃,看他皱脸酸哭的表情。 唉,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昔兰尼离亚历山大不远,可是他还能赶回来和她一起过节吗? chapter14妒忌心 伊西多鲁斯在石像的阴影处来回踱步,自从她下午的时候看到纸条后心一直雀跃而期待,再过一阵子又要忙起来了,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但是今天却意外收到了幽会邀约。 不开心都是假的,她早过约定时间来这里焦急等待,模糊地感知时间,夜晚的巡逻队都换一波班,她粗略估算着,恼怒未能如期赴约迟到的恋人。 讨厌的帕米! 伊西多鲁斯斜靠在石像上咬唇绕着一缕长发,她发誓如果帕米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而故意迟到那么她一定会给他好果子吃! 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了吗? 年轻的恋人越想内心越不安,河畔凉风习习,伊西多鲁斯打了个喷嚏。 她的背后贴上温热的身体,眼睛被蒙上,伊西多鲁斯下意识抓住蒙眼的手,宽大,有薄茧,不是女性纤细的手。 伊西多鲁斯试探:“帕米?” 她的手摸索到手腕,指尖摸到了冰凉的金属腕饰,略微停顿一下,结果下一秒就被反剪手腕抵在石像上。 “啊!” “帕米,是你吗……”她的声音因害怕有些颤抖。 不能视物还得不到回应让她终于意识到深夜一个孤身少女出来真的很危险,伊西多鲁斯生怕自己遇见了绑架,良久终于听到一声很低沉的“嗯”应答。 这个声音有些怪,但她被这肯定的回复给予了强烈的心安,可能是凑的太近,她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香味儿。 她不由自主欢喜微笑:“帕米,你用了我送你的香膏了?” 话音刚落,黑暗中放大的其他感官,比如听力——就听见清浅的呼吸声变得粗重,一条腿强势地从身后挤进她的双腿之间,隔着长裙恶意、慢悠悠地剐蹭她大腿内侧的软肉。 “别……好痒……” 伊西多鲁斯挣扎,她想挣脱被锁住的手腕和蒙在眼前的手,又被一股巨力狠狠压在石像上,她惊呼一声,蒙在眼前的手短暂被挪开,又被亚麻布条遮住,她被蒙眼的布条拽着向后仰,手腕蹭过石料火辣辣的疼,好像擦破了皮,她转过头刚想抱怨就被吻住唇。 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狂暴地有些出乎意料,甚至还被惩罚性地咬了一口,疼得她张开口导致整个口腔都失去防守。 舌头……伸进来了,强盗劫掠了所有津液,扫过牙膛,勾住深处的舌头嬉戏,她下意识回应他,两舌相触的细腻口感在黑暗中放到最大,禁锢放松了一点,伊西多鲁斯有些腿软下滑,她一点异样都无法逃过身上人的觉察,少年的低笑声被晚风吹散。 伊西多鲁斯被牵着面朝对方,手腕也被松开,她已经沉醉在熟悉而情动的吻中,摸索着身前的人将胳膊搭上去搂住少年的脖子,她扯着少年靠近她,小动物一样又挤又蹭,用脸感受少年的体温和裸露的皮肤。 他微微弯着腰捧着伊西多鲁斯的后脑勺,手指插进长发轻挠后脑勺,伊西多鲁斯舒服地呜呜咽咽哼唧,小声骂他坏。 从未有过的欲望和温情缠绕着他们,他抱着她轻轻晃,好像跳舞,好像哄睡。 这舞没有尽头,没有章法,她全然信任眼前的恋人,缩在他肩头小声喘气,被他牵引。 伊西多鲁斯竖起耳朵:“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她还没仔细听,又被强势地扣着脸亲,啧啧的水声盖过一切夜里杂乱的动静。 不远处,戴着胡狼金属面罩的法老护卫队压制着一位埃及少年,他的嘴被塞住,呜呜挣扎,双眼通红瞪着那一双人影。 伊西多鲁斯啊,你狼子野心的弟弟正把你拥入怀中,而我是多么的无用,不能唤醒你的眼睛和心,拉神在上!请让真相浮现在白天,别让黑夜蒙蔽她的智慧,别让她受到欺骗和伤害。 chapter15恋人还是性奴 美酒与鲜花的香气膨胀在神庙的节日大殿,乐师为唱诗班打鼓,音乐悠扬而神秘,空灵的女声自腹腔传唱。 努特神庙内,伊西多鲁斯正捧着一碗红石榴染的啤酒啜饮,除了维护乐队河唱诗班的秩序和清醒,富有经验的女祭司根本不怕喝醉,她的膝头枕着昏昏欲睡的哈普阿蒙,一杯倒后乖巧地睡在她身边,一如往常。 他还是在节庆前风尘仆仆赶回来了,在发现伊西多鲁斯根本没有拆开看他的信笺之后当着她的面开始掉小珍珠,伊西多鲁斯愧疚之下只能哄他,两个人最终和没事人一样冰释前嫌,不再提那天的荒唐。 她的心里仍有根刺,不上不下卡在喉咙,哈普阿蒙说:“姐姐,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吧?” 伊西多鲁斯能说什么?她说:“对,还和以前一样。” 他约她一起参加醉酒节,穿越那么多年,她仍旧不习惯因醉酒狂欢而失控的感觉,她潜意识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但随着年龄渐长,又拥有了初恋,哈普阿蒙又倾情相邀,她同意出席了这个节日。 这里的人提倡克制,唯独在节庆和聚会时期外,人们会异常兴奋,积极参与难得的欢庆。最主要的是……她可以正大光明和“陌生人”接触。自上一次如梦似幻的深夜幽会后,伊西多鲁斯甚至都忘记自己怎么回得家,而她与帕米已经许久不见。 恋人之间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分开一刻都焦心且患得患失。甚至有次在计算税金的时候走神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她狼狈的收拾了桌面,把桌上的杂物都抱走,让侍女进来清理。 失控的感觉让她很是陌生,理智浮现在镜面中,打量着她,然后咧嘴对她一笑:“伊西多鲁斯,你恋爱了,你完蛋了。” 那笑容十足讽刺,暧昧又落寞。 伊西多鲁斯喝干银碗里的酒,苦涩甜蜜一起饮尽,滚入肺腑,动荡的酸苦感麻痹舌尖的味觉。 / 我是纯粹的旅人, 你注视我,你的目光长久停留在我身上。 啊,门边守望的阿希。 就这样看着吧,我也要追随她, 哈托尔,只因她是爱情。 / 酩酊大醉的人就地倒在神庙地上,微醺的人开怀大笑,大殿人声鼎沸,哈普阿蒙难受地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嘟囔:“姐姐,头疼……” 伊西多鲁斯慢慢给他按太阳穴缓解头疼,又安静下来,乖乖伏在她膝头,有一种莫名的天伦之乐、子孙绕膝的错觉。 伊西多鲁斯努力忍住笑意,为了分散注意力,她想再倒一杯酒喝,还没碰到碗就被人递来了一小杯香醇的蜜枣汤。 伊西多鲁斯顺着手抬眼看,惊喜地发现是帕米! 帕米的突然出现让她感到迟来的酒气熏入心间,她小声叫了一声:“帕米!” 恋人的愉悦之情如此有感染力,让多日奔波的疲倦一扫而过,帕米展颜冲她微笑,喝醉的人陷入自我的狂欢,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他大着胆子弯腰拥抱了她一下,离开时吻了吻她的头顶。 花香浓郁,一切事物和感情都沉浸哈托尔带来的世界中,里面有美酒,面包,鲜花,终日欢醉的人群,烦恼抛在脑后,不按节拍的跳舞,大声歌唱赞颂哈托尔的歌曲,无论是谁都能交际相谈,甚至更进一步。 没有饥饿、贫困甚至奴隶,走上街头的人在这一天都属于哈托尔,受她庇护,获得短暂的、为期一天的欢愉。 伊西多鲁斯慢慢挪走哈普阿蒙的头,在她起身临走时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伊西多鲁斯吓个半死,发现只是喝醉的哈普阿蒙说呓语,眼睛紧闭着:“姐姐……姐姐……” 她把牵制住她的手轻轻掰开,转身跟着恋人并肩离开。 他们躲进一个祠堂内,供奉着伊西多鲁斯看不出的奈杰尔,贡品依旧丰富,她瞥了一眼,走在前面找了个地方坐下捶腿。 帕米贴着她坐下来,看她锤了一会儿腿主动帮她捏了一会,伊西多鲁斯歪倒他肩头,享受截然不同的温热与粗糙的手感,借着衣裙陷入她腿部的软肉。 她目不转睛盯着帕米的侧脸,抚摸上颈侧一道结痂的伤口拧着眉问:“你脖子上怎么会有伤口?” 帕米神情不变:“不小心摔倒了。” “怎么摔倒了脖子还能出现伤口?”伊西多鲁斯不解,或许是磕在什么东西上了?她心疼地吹了吹。 对上帕米欲言又止的表情,伊西多鲁斯有点脸红:“怎么了?” 帕米摇摇头:“没什么……” 伊西多鲁斯羞愤地轻捶帕米肩膀:“讨厌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帕米失笑,他已经被伊西多鲁斯调教过,当然懂如何安慰恋人害羞的言不由衷:“我没有,是伊西多鲁斯太漂亮太温柔了,我看呆了!” 帕米表情搞怪夸张地重复那句:“看呆了!” 伊西多鲁斯被逗笑,又捶他一下。 帕米捂住被捶的地方表情痛苦:“啊!被伊西多鲁斯重伤了!好痛!” 她焦急慌忙地扒他的手:“真的很疼?让我看看,对不起刚才是我下手太重了。” 帕米这才大笑起来,伊西多鲁斯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撇过头就要冷战,下一刻就被掰过下巴亲上去。 她闭上眼睛,搂住他的腰,亲了片刻,分开时银丝藕断丝连,拉出一段距离。 他们气喘吁吁,半垂的眼睛慢慢从嘴唇移到眼睛对视,伊西多鲁斯翻身坐在帕米腿上,他握着她的腰,感受到她贴近的动作:“呃!” 伊西多鲁斯心里有一点委屈,又有一点心痒,她不知道真的是喝醉了以至于如此大胆需要发泄,还是内心太过渴望他,帕米慢慢拍她的背哄她:“伊西多鲁斯,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她为恋人的拒绝而敏感地想哭,她感受到了,明明他也有感觉! 可是靠在他怀里太舒服,伊西多鲁斯哼哼唧唧地被他逐渐娴熟的顺毛手法哄好,顺着脊梁摸下来的手传递给她的仍旧是敏感的痒,渐渐变得安心。 帕米捧着她的脸,嘴唇蠕动,伊西多鲁斯安静地注视着他,如此包容和平和的目光中,她抚上恋人的脸微笑:“怎么了?” 帕米想说话,可是他说不出口,他该怎么说出他的遭遇,他从底比斯一路逃到亚历山大,全家在此扎根,依旧面临即将成为奴隶的命运,为什么就是逃不掉呢?为什么他们如此辛勤地种地,过得还是如此辛苦? 他怎么跟伊西多鲁斯说,怎么跟他无辜而天真的恋人说,即使他用尽全部力气,想要在她面前活得有尊严、爱得有尊严,但还是无能为力,为什么那么难,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眼眶微湿,写满心事的脸暴露在月光下,伊西多鲁斯不知道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她无法逼迫仅仅是恋人的帕米对自己全然托出,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她安静地陪伴着帕米,帕米在月色盈满的房间轻声说:“我想家了,我想底比斯了。” 伊西多鲁斯仍旧安静地拥抱他。 帕米:“在底比斯的时候,家里在耕种的时节也是很忙,以前父亲受过伤,那时我想如果我也能在生命之屋学习就好了,我想为父亲治疗疾病和伤口,可是我甚至都无法受教育。” 伊西多鲁斯愣住,这个时代灰暗而沉重的一角慢慢在她眼前掀开。 “等河的水涨上来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可以做一些获取食物和其他生活物资的徭役,河最繁忙的时候除了节庆就是那个时期,全都是来来往往的船只,可以行到很远的地方。” “有时候河也会淹没附近的房屋,还有时候新年的耕地并不肥沃,天气很干,可是河一直在这里流,每天都有人生各种病死去,有的病甚至没有任何治疗手段,有的病明明可以治疗,但是病人还是死去了。” “我们全家坐船到达的亚历山大,这里的气候比底比斯凉爽舒适,河也变得更平缓,生活也更幸福。” “伊西多鲁斯,这一辈子,我最幸运的事情就是祈求神把你送来我身边,还有,在亚历山大遇见你。”帕米遮住伊西多鲁斯的眼睛吻上她的唇,这个吻不含情欲,像婴儿用嘴唇探索世界,他的唇不断摩挲触碰她的脸,她裸露的皮肤。 眼泪淌不过河,只会回到河的怀抱,眼泪没有声音,因为眼睛无法发声,如果不用眼睛去看,那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的皮肤被溅上冰凉的水珠,然而亚历山大不常有雨。 她被这吻搅动微醺的知觉,困意慢慢酝酿,抱着帕米睡着了,帕米越过恋人的肩膀,少年纤长的人影靠在门扉,背对月光看不清神情。 他知道,这个人是如此妒嫉。 爱情里面痛苦的不只有他,他们这脆弱而黯淡的叁角关系终究还会迎来终结。 帕米走出去,两个人默契地远离到一个适合谈话的拐角,声音不会传过去也不会看不见祠堂的情况。 哈普阿蒙尖锐讽刺:“怎么,你还想求着姐姐允许你当她的性奴?” 帕米淡定:“你不是说我连当她性奴的资格都不配吗,可是我们现在是恋人。” 哈普阿蒙从没见过如此不要脸趁虚而入的人:“你!你才是插足别人感情的第叁者!我只是离开了她一段时间你就成了她的情人!” 帕米:“她不喜欢你。” “她觉得你和家人没有区别,哈普阿蒙,你觉得她分不清吗?对你的好感到底是什么。我们是两情相悦,这比什么都珍贵。” 哈普阿蒙被戳到痛处目欲眦裂:“你这个卑贱的埃及人,不可能成为她的王夫!只有我才有这个资格!” 帕米冷静:“你和你祖父真的是一个样子,菲拉德尔福斯,与姐姐恋爱的人!” 安静下来,哈普阿蒙开口:“你们埃及也有和兄弟姐妹结婚的王,况且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你现在自身难保。” 帕米脸色苍白,无言沉默。 经历过她的爱,成为过她的情人,他怎么能再甘心当她的性奴,去做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呢? chapter16帕米之死 半梦半醒之间,是谁在她耳边说话? “小心……” 小心什么? “弟弟……” 哈普阿蒙怎么了? “小心他……” 是谁?为什么说这句话? 伊西多鲁斯睡到自然醒,入目是哈普阿蒙天使一般的睡颜,睫毛浓密纤长,安静地抱着她的腰沉睡。伊西多鲁斯浑身一凉,下意识摸了摸衣服,两个人穿戴整体,还是昨天的衣服,他沉重的胳膊压在她侧腰,好像只是回到了两人童年时期同床共枕后的早晨。 伊西多鲁斯面对哈普阿蒙愈发鲜明的男性特征浑身不自在,他们不再是稚嫩的玩伴了,伊西多鲁斯早就到了结婚的年纪,希腊妇女结婚年龄在十五岁,但也比埃及文化成婚年龄晚叁年,像伊西多鲁斯这样迟迟未婚的也是少数。 但她贵为王储,参与政务,有了帕米,闲言碎语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悄悄搬着哈普阿蒙的手想摆脱这个暧昧的姿势,哈普阿蒙猛然惊醒,他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似乎才发现眼前的人是姐姐,他打了个哈欠,黏黏糊糊凑得更近,把伊西多鲁斯按在怀里:“日安,姐姐,我好困,和我再睡会吧……” 伊西多鲁斯用力推开他的脸:“你给我起来,你都长大了还和我睡像什么样!我不睡了我今天有事儿忙死了,快放开我!” 哈普阿蒙松开姐姐,伊西多鲁斯松了口气准备起床,她坐到床边身后一双手捞过她的腰,一颗脑袋贴上她的背。 哈普阿蒙闷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姐姐,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伊西多鲁斯心硬如石,叹了口气拽他的胳膊:“哈普阿蒙,我们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这么亲密了,我们是姐弟啊又不是夫妻,不能总跟小时候一样你想和我睡就和我睡了。我也不能总陪着你,我也有政务要处理。” 哈普阿蒙松开手,他侧躺在榻上,看着姐姐去另一个小卧室去洗漱换衣,定定看了会忽然喃喃自语:“是啊,我们成为夫妻不就好了,就像祖父,像宙斯和赫拉,像之前的王室传统。” 他们会像父母一样一起生活,接吻,做爱,共享荣耀和权柄,太阳照耀下的所有神庙、纸草卷、羊皮卷、石碑、棺木铭文甚至墓室铭文上,都会刻下他们共同的名讳,他属于她,她属于他,他们会葬在一起,哪怕前往来世也并肩同行。 即使河再泛滥几千几百年,麦子青又金无数个季节,他们仍旧作为夫妻“活着”,不只是情人。 他低声笑起来,胸膛起伏,陷入充满姐姐味道的柔软床榻中,幸福地伸了个懒腰,哼唱:“快跑,我的心,快躲开,因为我深知对你的爱情。” “我的心不让我安静,狂跳着不肯回家;同不愿等我将衣襟扣好,也不愿让我带上凉扇;它不肯为画眉和眼线留下时间,或用香膏涂抹我,不曾经历爱情的身体。” 伊西多鲁斯翻找小花园角落的石板,这个石板已经裂开,可以轻松搬动,自从她发现这个地方之后就成为她和帕米传递信笺的最佳埋藏地,一开始两个人还只能口头邀约,伊西多鲁斯教给他写字,虽然不多,但是也够用了,情诗当然很少能写出来,从来都是一些幽会地点和时间,还有非常简单的,想你,爱你,想抱你和想亲你。 并不是她主动夹带私货,而是帕米请求她:“请教给我怎么写这几个字吧,我想学。” 伊西多鲁斯磕磕巴巴地用芦苇在河岸的沙地上写下这几个字母,写完把芦苇扔开又狂捶帕米:“帕米!” 帕米整个人都在抖,他抱住害羞的伊西多鲁斯,胸膛震动闷笑:“怎么了我的恋人?” “伊西多鲁斯?” “伊西多鲁斯?” “为什么不说话?” 帕米不断用吻擦过她裸露的皮肤,他的情人太害羞了,一直把脸埋在他怀里,他在拥抱她腾不出手,只好用嘴唇呼唤她。 伊西多鲁斯通红的脸仰起:“坏蛋,帕米,你是大坏蛋!你比那些会把粪便拉在人身上的水鸟还可恶!” 帕米笑得直不起腰,他抱紧伊西多鲁斯感慨:“伊西多鲁斯,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我讨厌你!”伊西多鲁斯愤愤添了一句。 “怎么办,可是帕米好喜欢伊西多鲁斯啊,如果伊西多鲁斯不喜欢帕米,那帕米还不如跳河呢。帕米被河里的鳄鱼咬死之后,祭司就会把帕米做成木乃伊放入圣墓里,谁都不能摸帕米的尸体,连伊西多鲁斯都不能触摸。然后帕米就会前往雅卢,和伊西多鲁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伊西多鲁斯瓮声瓮气:“别死。” “帕米,别死。” 帕米低头,忽然怔怔地看着伊西多鲁斯,本来笑着的嘴角慢慢放平,他轻声问她:“为什么哭呢,我的爱人,你一哭,我的心就碎了,都碎成小颗粒,洒在河里可以喂鱼吃了。” 她说:“我不想看见死去的帕米,我会哭好多好多天,我会一直哭,我会求神把帕米还给我,就像伊西斯复活奥西里斯的一样。” 帕米拭去恋人的泪水:“嗯,帕米不会死,我一定不会让你看见腐烂。” 今天也只有“想你”和“爱你”这几个单词,伊西多鲁斯郁闷地把自己的纸草塞在石板下,她能传达给帕米的文字也不多,受限于情人的文化水平,更多的是会给他偷偷送点东西。 比如容易储存食用的蜂蜜块,晒干的小花,她在用的同款油膏,亲手制作的半月项链之类的小玩意儿。 帕米在那次醉酒节后再也没约她出去玩了,她想念他的体温和声音,有时思念得厉害常常失眠到天明。 哈普阿蒙也被叫到父亲身边教导,偶尔进入父亲的书房他们也在讨论军事问题,伊西多鲁斯的体育实在有点差,只学了个射箭,打猎足够使用。 这段时间仿佛只剩下伊西多鲁斯一个人忙碌,母亲处理昔兰尼和部分埃及的政务文书,参加的聚会和晚宴更多,比她的睡眠时间更少,母亲安慰她:“现在还能抽出时间玩,以后就没有自己玩乐的时间了,伊西多鲁斯,多享受当下吧,当下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她又和神庙的老师联系上了,每五天会抽出一个下午泡在神庙读书,晚上参加宴饮,喝一点啤酒,一起和祭司们讨论一些话题,她现在已经清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鹰隼和猫狗的身影。 讨人厌的远去,可喜爱的也不在身边。 寂寞如影随形,她读悲剧,少女情怀为戏剧中相恋不能相守的恋人垂泪,为背叛恋人的人渣感到愤怒。 午睡过后,满纸的帕米二字像一个小小的诅咒,把她的眼泪全部吮干。 直到某天,她在小花园和侍女一起摘花,管家匆匆赶来请示她:“殿下,外面有一个人想见您,他说他是石头信使,他知道一个您想见的人。” (下一章有点虐还涉及了制作木乃伊所以分章了,敏感的宝宝请跳过,剧透一下就是初恋挂了) 帕米之死·木乃伊与亡灵书(慎点!涉及了木乃 伊西多鲁斯愣住,跟着让她引来那个信使,是一个还在发育中的埃及少年,他有些拘谨,也有些焦急和悲伤,伊西多鲁斯挥手让护卫退下,来到他身前阻止他行礼:“你认识帕米吗。” 少年苦涩一笑:“殿下,是的,我认识他,他和我服务于同一个主人。” 他对着伊西多鲁斯行礼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伊西多鲁斯吓一跳。少年说:“殿下,我求您,请跟我去一趟西阿努比翁。” “别跪,你先说说什么情况,什么叫服务于同一个主人?”伊西多鲁斯下意识让他先起来,旁边的管家反而露出一股伤心的神情。 管家开口:“主人,请容许我为您乔装,让侍卫跟着您去那里吧。” 伊西多鲁斯下意识同意了,她在管家走后仔细盘问了少年,可是那少年嘴很紧,答应了帕米的事情竟然半点都泄露不出,如果不是他交给她的自己熟悉的手写信并且熟知交信地点,她几乎以为是骗子。 她没有拒绝饱谙世故的管家为她的安排,她只是忽然感觉有一点陌生的情绪酝酿在心间,茫然地环视花园,她和少年无言以对,下意识去摸腰间一块精致的石头护身符。 管家为她穿上低调的灰色披风,将钱袋系在她腰间的腰链上,伊西多鲁斯低头看着她的动作,她忽然发现原来管家已经有了皱纹,很细,眼下、眼尾都有,像河中游蛇,隐隐约约一道深色,不仔细看会误认为水痕。 她不禁问:“你跟在我身边跟了多久?” 管家愣住:“殿下,从你十四岁落水的时候就跟在你身边了,那时候王妃把我调到你身边照顾你。” 不过才叁年,时间过得竟然如此之快? 才叁年,她已经快要融入这个地方,现在忽然又陌生起来。 “主人,你该走了。” 伊西多鲁斯如梦初醒,跟着少年从后门出发,这一路城镇的人烟愈发稀少,乘船过了河,环境就愈发陌生,她好像从没来过这里。 偶尔碰见走在街上恸哭的人,无论男女都袒露胸膛,男人捶胸,不祥的预感越发膨胀,把她吸进真空中,没有声音,同样没有氧气,那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让她仿佛回到初生时溺在羊水中的日子。 少年领着伊西多鲁斯来到一家棚子前,她远远看见了蹲在一侧的狼犬,他的颈部戴着金制的项圈,镶嵌着美丽的宝石,双耳竖起来,浑身漆黑油亮,蓬松的尾巴落在地上,看见她又半翘着甩动。 “伊西多鲁斯,你来了。”别人看不见说话的狼犬,祂是阿努比斯。 遇见阿努比斯并没有让她有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她一路闻着浓烈的香料都无法掩盖的刺鼻味道,手背掩鼻,熏得她眼眶酸热。 帐篷前的木板写着美好的房屋,又译洁净帐篷。 屋主掀开帘子,眼圈乌黑,他冲着两个人点点头,少年和他攀谈起来,伊西多鲁斯蹲在沙地上干呕,她脑袋一圈都有些又胀又刺,胃部也微妙地不舒服,蠕动着渗出酸液,穿在身上的衣服都异常难以忍受。 少年半蹲着为她顺脊梁,伊西多鲁斯恍惚中吐出一句:“帕米。” 少年无言,克制地虚扶起她,屋主人引进去,侧身展露了防腐台上的尸体,石台上她的恋人安静祥和地平躺在上面。 伊西多鲁斯慢慢走过去,她摘下兜帽,弯腰用指腹擦了擦他苍白的唇,冰凉的触感让手颤抖一下。 “帕米……”她小声呼唤恋人,多希望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死亡环抱过她,她也曾无望地等死,转眼恋人长命百岁的誓言被悄悄打破,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屋主人面对木然发愣的伊西多鲁斯叹了一口气:“请节哀,为你的丈夫选一个防腐方式吧,价格和用材都不一样,处理结果也不一样,请看我们店的模型吧。” 伊西多鲁斯顺着屋主人的介绍望去,墙边竖着一具木制的尸体模型,看着很饱满漂亮,戴着彩绘的面具。 她脑子轰鸣一声,只会顺着屋主人介绍走:“是吗?那请为我介绍你们的防腐方式吧。” “如果您想要墙上这样的,大概需要这个数。如果您觉得太贵,那还有其他比较便宜的处理腐烂的方式,只不过效果不如这个好。” 伊西多鲁斯呆呆地:“那就这个方式吧。” 她解开腰间的钱袋,输完硬币交给他,助手随即从房间内为她拿来许多罐子,打开了其中一个很普通的管子,里面装的都是香料。 助手:“这是今年最新运来的香料,最佳使用期,没有变质,香味很浓。那四个是装器官的罐子,上面会写上名字。”用来装器官的罐头盖子雕刻着四位神祇的头。 “哦,好的。” 少年提出意见:“别用那种贵的面具,会被偷。” 伊西多鲁斯改口:“那就换个。” “请您去外面等候吧。” 里面比较黑,吹灭蜡烛后只有顶部开的洞,阳光射进一道白光,尘埃飞舞。 伊西多鲁斯看了最后一眼,和少年一起去了外面,他说还需要买一些护身符和亡灵书,距离洁净帐篷不远,她很快被热情的店主推销起畅销的纸草本,被忽悠着买下好多本,她斗篷下洁白的布料和金项链衬得她高贵而苍白。 少年拦下伊西多鲁斯付款的手,跟店主讲价还价,只拿了其中几本,伊西多鲁斯掏钱付款。护身符店就挨着书店,她走进这座挂满各样附身符的屋中,被几个挂得太低的石头扫过鬓边,伊西多鲁斯望着眼前的精美的石制的荷鲁斯之眼,又摸下腰间的同款。 她摘下来,走向深处。 回到洁净帐篷的时候也没距离多久,她坐在棚下的石头上,黑犬蹲在新抬进来的箱子上似守护似镇压。 少年站在一边,伊西多鲁斯翻阅手中的纸草书。 / “啊,你这个住在冥界的公牛,”图特对掌握永恒的冥神说,“我是保护死者的伟大的神,我曾经为你搏斗过。我是终身审判庭的成员。在这个审判庭里,虽然有邪恶的人进行诽谤,诸神设法让奥西里斯战胜自己的敌人顺利通过审判。奥西里斯,我是跟从你的人。” …… “啊,你们这些在奥西里斯王国里为死者打开大门和开辟道路的神,请你们给我的巴开道引路,以便我的巴顺利进入奥西里斯王国,并且再自由自在地走出奥西里斯王国。在那里没有阻拦我的巴的人,也没有诬陷我的巴的人。我的巴以受称赞者的身份走进,以受爱戴者的身份走出。我的巴的声音是纯真的,我的巴在奥西里斯王国里提出的要求都应当得到满足。我来到你们这里,目的是为了变得像你们一样尊贵。审判官在我的身上没有找到任何过错,因为天平的两边没有出现丝毫的偏移。” / 伊西多鲁斯慢慢读完第一篇,助手走出来时少年喊住他:“到哪一步了?” 助手:“就要缝伤口了。” “好的。” “等下。”伊西多鲁斯请他等一等,借来护卫的匕首割断一小节头发。 “请帮我放进去好吗。” “啊?” 伊西多鲁斯补充:“缠布的时候,请放进他的手里。” 这要求不难办,助手拿了个小罐子把头发泡进油脂中,他没见过会一直苦等着防腐工作的家属,心软了一下:“您要进去看一眼吗?” “可以吗,我进去看一看吧。” 黑犬跳下来,仗着别人看不见,亦步亦趋跟着伊西多鲁斯进去,防腐台上,赤裸的尸体躺在上面,左下腹切开了一道伤口,防腐师正在用布擦手,看来马上就要缝合了,浓香熏染帐篷,距离尸体越近越浓烈的令人呕吐。 他的表情一直没变,开膛破肚也不会让他感到痛苦了。 她被防腐师请出去,等待缝合后尸体洒满硝石,黑夜的第叁位女神离开,帐篷里早已点上灯,工作完成了,他们还要处理其他尸体。 “要放七十天才能重新缠布,请您七十天后过来吧,也可以让仆人守着尸体。” 伊西多鲁斯也该回家了,少年欲言又止,在洁净帐篷前与她道别。 她摘下兜帽转过身忽然对他说话:“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殿下,如果下次我们有机会见面,我再告诉你吧。”少年落寞一笑。 “谢谢你今天来给我送信,也谢谢你之前给我送信,你想要什么报酬吗?或者我可以把你从你的主人那里要来我身边,在我这里工作很轻松。”伊西多鲁斯认真道谢并询问他的意见。 少年无言,深深向她行礼:“殿下,这是我该做的,我不需要什么报酬。” “好吧,那再见。” “再见。”他的声音在夜色中丝毫不起眼,就像他的身份一样。 伊西多鲁斯来到河边,一道黑影背对着她,脚边停着一艘小船,哈普阿蒙转过身问她:“你去西阿努比翁了?谁死了?” “没谁,回家吧。”伊西多鲁斯避重就轻。 哈普阿蒙低下头,夜色中他不甘心撕裂他的心:“好吧,你上船,我送你回家。” 她公事公办回了句:“谢谢。” 船桨拨水声让她纷乱的思绪全都沉淀在底部,她坐在船上,感觉她好像潜游在河床睡觉或躲避天敌的鱼,随着水流摆动。 姐弟离得近,但是伊西多鲁斯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哈普阿蒙从没有那么委屈又心碎。 “伊西多鲁斯。”他忍不住吸引她的注意力。 “姐姐?” 伊西多鲁斯:“嘘,别说话。” 只有波涛的声音了,他们停在河中央,渔船早已收网回家,捕鸟人也离开,城邦中的亮光都是家的灯火。 密会的人叁叁两两分散在黑夜中,匆匆碰见匆匆离开,他们到了岸边,哈普阿蒙跳下船,扶着他的姐姐小心翼翼下船。 哈普阿蒙眼睛湿漉漉的:“我背你回去吧,你出去了一天。” “不用,你还是个孩子。”伊西多鲁斯想也不想拒绝。 他们最后的话题也沉入河底,成为鱼群的宝藏,仅此一夜,哈普阿蒙迷茫地仿佛回到七岁之前的日日夜夜,孤独躺在床上时。 死亡不会让她看到他,死亡只会让她的心脏一隅长久地停留着帕米的灵魂。 为什么会这样?这样痛苦、折磨,没有争吵声,没有冷战,她只是为另一个人神伤,就恨不得自己也撕开胸膛? 伊西多鲁斯会在拉之敌的裂颅者守护天空时如约来到洁净帐篷看书,在灵魂切割者代替上一位女神后悄悄离开,哈普阿蒙经常陪伴她守在尸体附近,他像没安全感的小动物,颤抖地缩在她怀里,她以为哈普阿蒙害怕尸体,只好让他躺在腿上闭上眼睛浅眠。 晚上哈普阿蒙划船送她过河,伊西多鲁斯孤身来到美好房屋前,这里碰见各种各样的亡者家属,有的人倾家荡产只为完好保护尸体,有的人小有资产却只愿意给亡者选最便宜的尸体处理方法。 屋主从来不会过多干涉家属的决定,他们见过太多,被崇敬又被厌弃的双面性也会让防腐师们受到一些困扰,但是总有人需要他们。 伊西多鲁斯安静地翻完几本亡灵书,戴着项圈的阿努比斯端坐在空着的防腐台上。 他金绿色的眼睛到了晚上会像绿油油的恶狼眼神,看得多了就免疫了,伊西多鲁斯也许也需要学着一些哀痛的家属一样哭晕在这里,或者因为价钱和防腐师斤斤计较,但是她好像没有这个力气做这件事。 她还在阅读,光是处理文件就已经耗尽她的力量。 “伊西多鲁斯。”狼犬时不时会呼唤她的名字,好像她的灵魂马上离开躯体。 在她的家乡这便是叫魂。 她不应答阿努比斯的话,一个人如果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那大多数就是疯了。 犬跳下防腐台,落在沙地上也没有任何声音,踩过的地面也没有任何脚印,祂蹲在伊西多鲁斯身前,前爪搭在她的膝盖上昂起脖颈:“我的项圈有点不舒服,可以帮我调整一下吗?” 伊西多鲁斯放下书,她古井无波的眼睛注视狼犬,半响在阿努比斯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伸手为他调整项圈。 伊西多鲁斯没养过狗,她只能弯腰低头仔细研究黑犬脖子上的项圈结构,试探着挤进缝隙感受贴合度,黑犬眯着眼随她调整,头颅高高扬起又深深低下,亲密的触感很快就消失了,祂回味地用蓬松的尾巴扫她脚面想要她再奖励祂。 什么都没有了,因为她该离开了,明天帕米就可以下葬了。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犬呜呜地伏在地上也唤不回任何回眸。 防腐师为硝石下的尸体进行冲洗,脏水顺着防腐台流到沙地上。戴着阿努比斯面具的防腐师念着咒语,熏过香料的亚麻布包裹尸体,所有伤口和缝合线都被盖在亚麻布下。 助手把罐子里的头发按进安放在腹部的双手内,放上彩绘面具后树胶涂满了亚麻布,缝上护身符,伊西多鲁斯找人运来了平民用装尸体的盒子,它将运往洁净之地,西边的沙漠之中,然后放进打造好的墓室中。 一颗尘封在琥珀中的尸体每天在西阿努比翁有好多啊。 埃及少年把遗物交给她,敦促她打开里面一首诗,用埃及俗语写的,少年自告奋勇要为她翻译。 / “爱人,我多想跳下池塘,在岸边的浅水处与你同浴。为了你,我换上崭新的孟菲斯浴衣,用丝线织成,适于装点女王。” “愿你欢喜见她水中的式样。我能否与你在水中流连,直到柔荑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会潜入水流,然后上来畅饮你的蜜汁,愿你的双眼看见,我从水底抓住的红鱼。然后我会让你站在浅浅的水中,看守我的小鱼,我心所爱的,它们安静地在我的手心,接受我的安慰,或者活泼地嬉游。” “然后我会以更轻的呢喃,和眼中的明媚告诉你:有一件礼物要给你;不要出声,静静地向我走来。” / 一颗水珠滴到草纸上,湿了一个小圆形。亚历山大很少下雨,究竟是谁在哭泣? 伊西多鲁斯收好情诗,她迟迟未走,少年也不愿离去,她背对着他开启了一个话题:“你知道我和帕米怎么认识的吗?” 她其实不需要倾诉对象,只是太想说出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在河边,他刚捕了一条鱼,上岸没有穿衣服,我吓坏了,然后我的弟弟险些把他打坏,我让我的弟弟给他道歉,他说没关系。” “我以为我们只有这一次交际,没想到后来我去神庙帮老师修书的时候也会遇见他。他经常给我送一些小玩意儿,他以为我不知道。” “笨蛋,我怎么会不知道。” “后来我问他是不是喜欢我,他脸都红了,眼睛却那么那么亮,像宝石一样,拉住我的手却死活说不出半句话……我们成为了恋人……” “他总是惹我生气,我总喜欢说他是笨蛋,我是不是错了?笨蛋会要爱情和尊严不要命,把我留在这个地方,自己却逃走了,为什么不来我身边呢?” 少年不忍心:“他不想在你面前失去尊严……” 伊西多鲁斯哭腔打断他:“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可是我怎么办?为什么他会成为一个奴隶呢?为什么他是一个奴隶?” 谁也没有答案,或许说不需要答案,因为谜底永远在谜面上。 chapter17母亲的往事(一 “为了你的卡。” 伊西多鲁斯睡得作息颠倒,有时醒来是白天,有时醒来是黑夜,哈普阿蒙找过她,管家送过饭,她全都拒之门外。 半夜醒来的时候,她静悄悄地来到供奉神龛的祠堂,拿新鲜的贡品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帕米,我知道你不会介意。” 神龛处摆放的正是遗物,伊西多鲁斯按照自己的习俗给他立了个聊胜于无的衣冠冢,尽管这种做法可能在埃及令人费解,她想做就做了,正如削发一样,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不过是一种心理满足和心理安慰,意义就是这样没有用又无法割舍掉的东西。 她越嚼越慢,最后有些体力不支地躺在毯子上,乳香久久不散,令她错觉还在那个人的怀抱里,柔软的手臂环住她的腰,伊西多鲁斯梗着脖子吸鼻子。 “帕米,骗子、混蛋……”她颤着嗓子,泪眼模糊中想起初见时他破水而出——黑天鹅展翅引颈高歌,羽翼油亮锋利,带来不详的美丽预警,又以压倒性的夺目魅力让她着迷。 原来那些珍珠和钻石一般的水珠都是将来她要为他而流的眼泪。 闭上眼吧,不要再看了。 阿努比斯静静地蹲在一边,祂看着她缓缓闭眼,让她在恋人带着香气的怀抱里入睡,阿努比斯本应该早点制止,黑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而屏息藏在黑暗里。 那神都无法阻止的命运让她吃尽苦头,把她蒙在鼓里。到底是既定的预言可怕还是未知的前路忐忑?仅仅是一个开始,都让双方的理智全然崩盘。 一定要她这样吗?阿努比斯问普塔,她就一定徒劳而虚无,一直浸泡在眼泪里,最后停止呼吸,被他接走吗? 阿努比斯,你想逃避自己的责任了吗? 不,不是的,黑犬明白那不是同一种想法。 我只是……心软了。 真意外,神也会心软,我以为只有拉会这样。 阿努比斯没有理会普塔的揶揄,四足慢慢走处阴影,点着蜡烛的祠堂内它伏身用湿润的黑鼻子拱了拱她的肩膀,伊西多鲁斯睡着了,并不能给祂反馈,反倒是停在她肩膀的人面鸟一下子惊起,扑腾着翅膀停在半空。 阿努比斯站直,金色的宝石项圈闪闪发光,祂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不走呢?” 帕米碍眼吗? 如果哈普阿蒙回答这个问题,他会斩钉截铁的说他很碍眼。 狼犬重复问他:“为什么不走?” “你不想去雅卢了吗?” 巴和他对峙,鸟悲切地发出哀啼。 阿努比斯后肢蓄力微微蹬地,猛然跳起撕咬人面鸟,血珠像断线的珠子,嘀嗒嘀嗒掉落在地。 羽毛飘了一地,伊西多鲁斯蜷缩着陷入噩梦中表情痛苦地发出梦呓,阿努比斯尾巴扫了扫她的下巴,她平和下来,带着香甜的笑容陷入美梦,解决完事情狼犬守护在她身边不肯离去。 风神传来嘻嘻笑声,阿努比斯,你是狗吗? “差不多。”祂优雅地舔舔爪子,祂坦然承认,任谁都无法具体说出祂的物种,因为这些特征本来就是结合起来的。 清晨为神像洗漱装扮的女仆发现在毯子上睡得香甜的伊西多鲁斯,管家叫醒她请她进食,伊西多鲁斯摇头拒绝:“我没有胃口,就这样吧,今天的所有访客也替我拒绝掉,就说我生病了不宜见客。” 虽然不是身体上生病,但是心灵上生病同样也难受。 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听见推门声,伊西多鲁斯望着天花板开口:“出去。” “我也要出去吗?” 伊西多鲁斯惊讶地坐起来:“母亲?” 伯伦尼斯穿着一件浅红色的长裙微笑:“连我也不见吗?” 看见妈妈的时候再坚强的孩子也想毫无理由哭泣。 “不……妈妈……其实我很想您……”伊西多鲁斯哭腔抑制不住,端着餐盘的侍女头低得更厉害,尊贵的王妃接过餐盘勒令她退下,她款款走来。 坐在床边,餐盘放到一边,温热的手抚上女儿的脸,她瘦了好多,憔悴的模样让伯伦尼斯无比心疼:“我的女儿,是谁让你如此伤心?” “妈妈,他……他已经不在了。”伊西多鲁斯嚎啕大哭。 女儿扑到母亲怀里,天地间没有更好的可以放肆哭泣的怀抱了,她的脑袋搁在母亲柔软的胸脯,眼泪沾湿名贵的丝绸和纱巾。